崇祯和朱慈?闻讯,也来到了船头最高处的甲板,举起千里镜向远处眺望。
只见远方的海岸线蜿蜒曲折,一座雄伟的城池依山傍海而建,城郭巍峨,旌旗招展,正是大明北方最重要的海防要塞、水师基地??登州卫!。。。
夜色如墨,海风微凉,浪涛轻拍着停泊在浅湾的战舰。郑芝龙站在临时搭建的中军帐外,望着远处沙滩上尚未完全处理完的鲸尸,火光映照下,数十名水手正挥斧砍骨、熬油切肉,浓重的腥气混着油脂蒸腾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波澜。
方才太子朱慈?那一番话,字字如锤,敲在他这位海上枭雄的心坎上。不是猎奇,不是炫耀武力,而是一场深谋远虑的战略布局??以海为田,以鲸为粮,将这浩瀚东海化作大明新的命脉。若真能成,郑家不仅可保世代荣宠,更将执掌帝国未来之海权命脉。
他转身步入帐内,烛火摇曳,墙上挂着新绘的东洋海图,红线勾勒出几条可能的鲸群洄游路线。案前摊开着一本册子,是他连夜命亲信整理的《闽浙渔户捕鲸旧闻录》,虽多为零散口述,但已足见端倪:福建连江一带老渔民曾言,每逢春末夏初,必有巨鲸自琉球洋流北上,经浙东外海至登州半岛附近觅食;又有粤西儋州船工提及,深海之中常见“龙脊浮水”,即鲸群结队而行,声如雷鼓,三日不绝。
“殿下所图者大。”郑芝龙低声自语,“非止一船一舰,乃是要改写我大明立国之基。”
正思忖间,帐帘掀动,一名亲兵低声禀报:“督师,张世泽将军求见。”
“快请。”
片刻后,张世泽大步而入,甲胄未卸,脸上尚带风尘之色。他是郑芝龙麾下得力干将,曾任浙江水师游击,精通海战与航务。见礼毕,郑芝龙亲自斟茶,问道:“世泽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
张世泽接过茶盏,并未饮用,神色凝重道:“督师,卑职刚从海边巡查归来,发现一事,恐需即刻禀明。”
“讲。”
“那头被猎杀的长须鲸,腹部剖开时,腹中竟有一具未出生的幼鲸,长约丈余,形体完整。更有异者??”他压低声音,“其胃囊之内,除少量磷虾与浮游生物外,竟缠绕着数尺长的铁链残片,锈迹斑斑,似是沉船遗物。”
郑芝龙眉头一皱:“铁链?何处来的铁链?”
“卑职已命人打捞周边海域,暂无所获。但据登州老渔夫回忆,此片海域百年前曾有一艘西洋商船触礁沉没,传闻载有佛郎机国运来的兵器与矿石,其中便包括大量精铁锁链,用于固定炮位。”
郑芝龙沉默良久,忽然冷笑一声:“原来如此。这鲸鱼吞食多年,体内竟积了外邦之铁……天意乎?警示乎?”
张世泽迟疑道:“督师,卑职斗胆一问??太子殿下欲建捕鲸船队,固然是利国利民之举,然此举一旦推行,势必引动四方瞩目。西洋红毛夷素来觊觎我东南沿海,若知我朝开发鲸业,岂会坐视?况且鲸油可炼灯油、润滑机械,鲸须可制弓胎、伞骨,皆是军需紧要之物,价值连城。他日若成规模,恐招虎狼环伺。”
郑芝龙缓缓点头:“你虑得极是。此事若仅看作‘捕鱼’,便是愚夫之见;若视为‘开海立国’,方得其真义。太子之意,不在一时之肉食,而在长久之国策??以鲸业养水师,以水师护航路,以航路通南洋、控西洋,终成海上霸主!”
张世泽听得心神俱震,半晌才道:“如此说来,这支捕鲸船队,实则是另类水师?”
“正是!”郑芝龙目光灼灼,“表面为民谋利,实则练兵蓄势。船上之人,既要敢搏巨兽,又要能战海盗,更要懂天文地理、识潮汐风向。十年之后,这支队伍便可化为一支纵横四海的强军!太子高明啊……”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撼与野心。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舰队再度启程。崇祯登上主舰甲板,神情舒展,昨夜清蒸鲸鱼肉滋味犹存,他对随行太监低声笑道:“朕食膳多年,未曾尝过如此鲜美之物。若百姓皆得此肉,何愁边军羸弱?”
太监连忙附和:“全赖陛下洪福,太子英明,方得此天赐之物。”
崇祯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方海平线,忽而叹道:“然朕忧者,非肉腐与否,而是人心。天下士林,多以农为本,视海为险途,若大兴捕鲸之业,恐遭清议攻讦,谓朕舍本逐末,弃圣贤之道。”
这时,朱慈?缓步走来,躬身道:“父皇不必忧虑。儿臣以为,所谓‘本’者,乃民生之根本。今北地旱蝗频仍,辽东将士啖糠咽菜,而海上巨鲸游弋,肉山油海,弃之不用,反谓守‘本’,岂非愚哉?昔汉武通西域,唐宗抚回纥,皆因势利导,开疆拓土。今日我大明若能驭海如陆,化险为财,方是真正务本。”
崇祯凝视太子,见其眉宇间英气勃发,言语坚定而不躁,心中欣慰之余,亦生一丝复杂情绪??这儿子,已非昔日宫中稚童,而是胸怀经纬、敢于破局的储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