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一时寂静。每个人眼前似乎都浮现出昨夜修罗场般的景象:残肢断臂、哀嚎遍野、血流成渠。
折继世重重拍案:“就依夏御史之策!克柔,你率五百轻骑,携石灰、粪汁、腐草,今夜出发,潜行至寒泉口,务必将水源彻底污染。克行留守横阳堡,防敌反扑。其余各部休整一日,明日辰时集结,准备进军黑水寨。”
众将齐声领命。
入夜,寒星点点。我独坐帐中,翻阅战报。此役缴获之瘊子甲已达两千余领,党项马七百余匹,骆驼?八架,军旗十余面,皆已登记造册。折继世特意嘱咐文书官,在清单上注明“破损严重,仅作献俘展示之用”,实则暗留余地,便于日后私分抚恤。
我知道,这是他对神木寨的回应,也是对我默许的回报。
忽然帐帘掀动,一人走入。竟是折继世。
“还未歇息?”他坐下,接过亲兵递来的热汤。
“心绪难平。”我轻叹,“今日所议之策,虽可行,却总觉……有违天和。”
他笑了笑:“你是文官,自然讲究仁政王道。可我们这些武夫,只知一个道理: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道义。”
“那你呢?”我盯着他,“你也是武夫,可你昨夜下令收殓敌军尸首,统一火化,不予暴尸。这不是仁义是什么?”
他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我父亲死于庆历年间一次夜袭。那时我才十四岁,随父出征。那一战,宋军大败,父亲战死,尸体被敌军剥去衣甲,悬首于城门三日。后来我去收尸,只见一根枯枝挑着一颗腐烂的头颅……从那以后,我就发誓,只要我掌兵一日,绝不让任何一个阵亡将士曝尸荒野,哪怕是敌人。”
我心头一震,久久说不出话。
良久,我才道:“你不是寻常武将。”
他摇头:“我只是不想再看见那样的头颅。”
次日凌晨,折克柔率军悄然出发。三日后,捷报传来:寒泉口已被彻底污染,黑水寨内开始出现腹泻疫病,士卒虚弱不堪,马匹脱水倒毙,军心涣散。有藏讹庞急令掘井,却发现地下水脉已被扰乱,新井出水浑浊不堪。
第四日清晨,折家军主力兵临黑水寨下。
寨墙上旌旗歪斜,守军东倒西歪,不少人扶墙呕吐,战力十不存一。
折继世立马高坡,举旗一挥:“传令,鸣鼓进军!”
鼓声震天,铁骑列阵而出。这一次,不再是具装甲骑的正面冲阵,而是三千步骑协同推进,弓弩手先行压制,长枪兵紧随其后,层层推进,稳如泰山。
寨门终告崩溃。
有藏讹庞试图突围,却被早埋伏在外的折克柔截住。一场短兵相接,数十回合之后,这位曾不可一世的夏军统帅被生擒于马下,面如死灰,双目失神。
战后清点,黑水寨俘敌两千三百余人,缴获粮草辎重无数,另有战马四百余匹、骆驼三十头。更为重要的是,在寨中搜出了大量军令文书,其中明确记载了此次东侵乃奉兴庆府密旨,意图夺取麟州、切断宋廷西北盐路,并与银州、夏州驻军形成夹击之势。
这份证据,足以震动朝堂。
当日黄昏,我在寨中废墟设立灵位,再次祭奠阵亡将士。折继世亲自捧来一坛酒,洒于土中。
“郭恩、黄道元、陆北顾……”我念着一个个名字,声音哽咽,“你们的血没有白流。”
折继世低声接道:“他们的名字,我会刻在府州忠烈祠第一排。”
我抬头看他:“你会把一切都上报朝廷吗?”
他点头:“该说的都会说。包括黄道元催战致败,包括你力主反击,包括你献策断水破敌。功过分明,自有公论。”
我苦笑:“可你也知道,朝廷未必肯信。监军乃内侍出身,背后牵连甚广。若我说实话,怕是要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