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
等候在福宁殿外的韩琦低着头,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不断思量。
贾昌朝主持枢密院那段时间没立下什么功劳,反而因六塔河余波之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他主持枢密院这段时间推动了麟州筑。。。
朔风渐歇,横阳堡外的晨雾终于被初升的日头撕开一道口子。阳光斜照在残破的城墙上,映出斑驳血迹与焦黑木梁交错的惨状。我立于堡门高台,目送折克柔所率五百轻骑悄然离营,背影隐入山脊沟壑之间,如刀锋切入大地褶皱。此去寒泉口五十里山路,皆为敌境边缘,稍有不慎,便会惊动夏军游哨,前功尽弃。
我转身步入议事厅,案上地图仍摊开着,红笔圈定的“寒泉口”三字格外刺目。杨传永坐在角落,正低头擦拭佩刀,神情凝重;袁康凝则来回踱步,靴底碾着地上的碎草屑,眉宇间满是焦灼。厅中无人言语,唯有炭盆噼啪作响,仿佛连空气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说这计策真能成?”良久,杨传永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断水固然是妙招,可若敌军早有备用水源,或掘井得水,岂非徒劳?”
我抬眼看他:“你可知屈野河为何能坚守数日?因其地下暗河贯穿整座山体,水流稳定,水质清冽。而黑水寨不同??其地势高亢,岩层坚硬,地下水极难渗出。据向导所言,寨中仅靠一条自寒泉口引流而来的沟渠供水,每日需人力挑运三次,方能满足人马所需。若此源一断,短期内绝无替代之法。”
袁康凝停下脚步,冷笑道:“况且,有藏讹庞此人骄狂惯了,素来不信宋军有此智谋。他以为我军刚经恶战,必疲敝不堪,只会强攻硬打。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以静制动,以智破力。”
正说话间,一名斥候飞奔入厅,单膝跪地:“报!折统领已率部抵达青崖沟,距寒泉口尚有十里,暂未发现敌踪。”
众人精神一振。
我点头道:“传令下去,明日辰时整军出征,兵临黑水寨下,虚张声势,诱敌分心。务必让有藏讹庞以为我主力将至,无暇他顾。”
那夜,我未能安眠。辗转反侧之际,脑海中不断浮现陆北顾最后的身影??他在断道坞西端举旗呐喊,率领残部死守隘口,直至身影淹没在铁鹞子的洪流之中。那一幕如烙印般刻在我心头,痛彻骨髓。倘若他当真战死,此役虽胜,亦不过是一场带血的凯旋罢了。
天未亮,我又起身巡营。伤兵营中哀声隐隐,药味混着腐肉气息扑面而来。医官们彻夜未休,割除坏死筋肉,缝合创口,每一声惨叫都像刀子剜过耳膜。我在一名年轻士卒床前驻足,他右臂齐肘而断,脸色惨白如纸,却仍咬牙不语。见我到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人……我没逃……”
我握住他仅存的手,喉头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回到帐中,亲兵送来一碗热粥,我勉强喝了两口,便搁在一旁。此时东方微明,远处传来马蹄急响??是折克柔派回的信使!
我一把掀开帐帘,迎上前去。
“启禀御史!”那骑兵滚鞍下马,声音激动,“寒泉口已于昨夜丑时得手!我军趁夜潜入洼地,将石灰、粪汁、腐草尽数投入泉眼,并以乱石封堵出口。今晨已有牧民前来取水,饮后当场呕吐不止,倒地抽搐。消息必已传入黑水寨!”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大石落地。
“好!即刻传令全军,准备进军!”
辰时初刻,鼓声震野。
折继世亲率三千精锐列阵于黑水寨五里之外的开阔地带。具装甲骑居中,长枪阵列左右,弓弩手布于前排,旌旗猎猎,杀气腾腾。寨墙上原本戒备森严的守军此刻却显得慌乱无序,不少人倚墙而立,面色萎黄,更有甚者扶墙干呕,显然已是疫病初显。
“看来寒泉毒计已生效。”折继世冷笑一声,举起令旗,“但不可急于攻城。先围而不打,耗其意志。”
于是大军扎营布阵,昼夜轮巡,鼓角不息,扰敌心神。又命人于阵前高声呼喊:“尔等饮水已污!再守三日,必尽死于此!”一时间,寨内人心惶惶,逃兵频现。
第三日午后,探马来报:寨中开始宰杀战马饮血解渴,士卒相互争抢清水,甚至发生械斗。有藏讹庞怒斩两名闹事军官,悬尸示众,然仍无法遏制混乱之势。
第四日清晨,天光未透,寨门忽开一角。
一队衣衫褴褛的士兵抬着担架冲出,高呼求降。我军前锋未动,待其走近,才发现担架上躺着的竟是几名高烧昏迷的将领,人人唇裂目凹,气息奄奄。
“果真撑不住了。”我站在折继世身旁,轻声道。
他点点头:“传令,放降卒入营,收治伤病,余者围紧四门,准备总攻。”
午时刚过,寨墙之上火光骤起。原来是守军为焚毁军资文书,以免落入我手,竟自行点火。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就在此混乱之际,折克柔率伏兵自南岭突袭而至,一举夺下西侧角楼。与此同时,正面大军擂鼓冲锋,箭如雨下,长梯登城。
短短两个时辰,黑水寨陷落。
有藏讹庞率百余亲卫突围,意图穿越北谷逃遁,却被早已埋伏多时的折克柔截住。一场血战,刀光斧影交织,最终这位曾横扫麟府路的夏军统帅力竭被擒,面如死灰,束手就擒。
战后清点,俘敌两千三百余人,缴获粮草八万余斤,军械无数,另有骆驼三十头、战马四百余匹。更为重要的是,在寨中主帐搜出大量密信与军令,其中一份赫然盖有兴庆府枢密院印玺,明确记载此次东侵乃奉李元昊密旨,旨在夺取麟州盐井、切断宋廷西北财源,并与银州驻军形成钳形攻势,图谋深入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