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荣休继续道,“命户部即日起暂停江南东路一切重大财政拨付,除非有本相亲批手谕。同时,调京畿左屯卫五千兵马南下驻防扬州,名义上是‘防春汛’,实则震慑宵小。”
王韶震惊:“调动禁军?这……是否太过?”
“不过分。”荣休目光冷峻,“宁可错防十次,不可失察一次。当年汉武帝诛霍禹,唐太宗贬长孙无忌,哪一次不是始于细微之处?向宗良现在不动声色,正说明他已有成算。我们必须抢在他出手之前,布好棋局。”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肃然。
赵伸望着眼前这位须发微白却气势如山的摄政大臣,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知道,自己虽贵为天子,真正支撑这个江山的,却是眼前这位老人。没有荣休,别说坐稳龙椅,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相父……”他轻声道,“儿臣愿听您教诲,终身不忘今日之训。”
荣休闻言,神色稍缓,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执起少年天子的手:“老臣惶恐。陛下能有此志,先帝泉下有知,必感欣慰。然则治国之道,不在权谋诡诈,而在识人用人、持正守中。将来若有朝一日亲政,切记??宁用拙诚之士,勿纳巧佞之徒;宁缓一时之策,勿贪速成之功。”
“儿臣谨记。”赵伸郑重叩首。
就在此时,忽听外头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名小太监慌忙跑进来,扑通跪倒:“禀……禀摄政大人!不好了!国舅爷带着二十名家丁,正往乾清殿而来,说是要面圣递折,为苗方申冤,称其清廉一生,遭人构陷……如今已在宫门外跪下了!”
殿中众人尽皆变色。
张方平急道:“这……这是逼宫啊!”
王韶怒道:“他竟敢带家丁入宫?禁军何在?”
荣休却反而笑了,笑得极淡,极冷:“终于来了。”
他缓缓起身,整冠束带,朗声道:“传令下去??开中门,设丹墀。朕虽年幼,然承天命、居九重,岂容外戚胁迫?请国舅至殿前候旨,由老臣亲自接见。”
“诺!”侍卫领命而去。
一刻钟后,乾清殿前广场之上,黑压压站满了文武官员与禁军将士。两列甲士执戟而立,寒光凛冽。中央丹墀之下,向宗良身穿素服,跪伏于地,身后二十名家丁皆俯首不敢仰视。
荣休缓步而出,身后跟着赵伸,在黄罗伞盖下登上高台。
“国舅免礼。”荣休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场,“你有何冤情,尽管道来。”
向宗良抬起头,面色沉静,眼中却藏着锋芒:“回摄政大人,臣之所求,非为私怨,乃为公义。江南转运使苗方,为官二十载,清廉自守,赈灾救民,功在社稷。今突遭弹劾,称其交接不清,实乃诬陷!臣举此人,非因私交,实因其才堪大用。若因些许流言便弃良臣于不顾,岂不让天下寒心?”
他说得义正辞严,声泪俱下,四周不少官员竟为之动容。
荣休静静听完,忽而问道:“国舅可知,朕为何至今未批此荐?”
“愿闻其详。”
“因为??”荣休一字一顿,“朕不信。”
全场哗然。
“你不信?”向宗良猛地抬头,声音微颤。
“朕不信一个病重之人,能在三日内完成所有交接文书;朕不信一位清官,会在离任前默许属下虚报仓储;朕更不信,你这位从不干涉朝政的国舅,会突然对一个七品转运使如此上心!”荣休声音陡然拔高,“若非别有所图,何至于此?”
向宗良脸色一白,旋即强作镇定:“大人此言,可有证据?”
“有。”荣休挥手,一名御史台官员捧着厚厚一叠卷宗上前,“这是巡按御史昨夜快马送回的初步调查结果。其一,苗方致仕当日,曾秘密召见三位心腹属官,密谈逾两个时辰;其二,江宁府库近三个月账目存在多处涂改痕迹,且有大量‘预支’款项流向不明;其三,其长子已于三日前携家眷迁居泉州,随行骡车三十辆,据查内藏金银古玩无数,远超正常收入。”
每说一条,向宗良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荣休盯着他,缓缓道:“国舅,你举荐此人,究竟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打通江南财路,为你日后操控朝政铺路?”
“你血口喷人!”向宗良猛然站起,怒喝一声,“我乃先帝舅氏,皇后亲兄,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你不过一介老臣,竟敢污蔑皇亲,动摇国本,你才是居心叵测!”
“放肆!”赵伸忽然开口,稚嫩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竟敢对摄政大臣无礼?来人!将国舅暂押偏殿,待查清真相后再作处置!”
禁军甲士立即上前,架住向宗良双臂。
向宗良挣扎怒吼:“你们这是要囚禁外戚!天下人不会答应的!曹氏一门不会善罢甘休!”
荣休站在高台之上,望着那被拖走的身影,眼神冰冷如霜。
他知道,这一战,才刚刚开始。
但他更知道,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摇这江山根基。
风起云涌,棋局已开。
而他,是那个执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