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曾铭忙伸手捞了一把,好歹没摔下地去,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浑然不知有什么问题的大哥,眼一闭,实在没眼看了。
这时,暗处一个人影,拽紧了拳头,满手青筋全都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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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在庵中闹了那么场尴尬,周冶还是跟着原班人马回了熹园——既然已经明牌,索性厚起脸皮,继续住下去。如今即便避开,也只会尴尬。
雪夜,烟雨斋中又飞出了箫声——自然是那卢宽。几日下来,他已经找出了规律:箫声若久,孟珂第二日起得必迟,箫声若短,则必早些。
雪花簌簌地落,风声夹缠着箫声而来,生生添了几分莫名的忧愁。
周冶忽而想起园中那几株红梅,不知在这雪中如何,一时兴起,打了把伞,踏雪寻梅而去。
走至园中,箫声已住,只余风声不时呜咽。
北风打着旋儿,卷下红梅上的白雪,落下一阵阵碎雪。他呆看许久,转身正欲走,却见一个女子撑伞走了过来。
伞微微抬起,竟是孟珂。
箫声已歇,她不该已经睡下了?周冶道:“小姐怎么一个人进园子里来了,连回雪姑娘也不跟着。”
“睡着了。”孟珂笑道,“一个人出来走走就好,何必搅扰人。”
周冶突然就笑了。
看来,她对谁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疏离,一样的不麻烦,不期待。
先前,他质疑她对老袁头祖孙的动机,她没有生气。他还有些奇怪,但想着,他们毕竟相识日短,交情没那么深厚,不期待,也……不在乎,自然犯不上生气。
这次,他和侍剑探佛堂、试回雪,她也没有生气。
侍剑还说:“是小姐天生大气?”
周冶摇了摇头。在佛堂中,他看见了,她的心是灰的,也就明白了大半。
“她压根就没觉得我应该信任她,应该如何待她,自然便谈不上生气。没有任何期待,也就没有任何失望、气恼。”
“不,不只是我,在她心里,好像……只分她自己,和世上其他人。好像世人怎样对她,都是自然的。她只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就够了——她毫无障碍地接受了那一切的对待,不会因此而惹起什么心绪。”
可是,一个人,要经历过多大的失望,才能把对所有人的所有期待都熄灭了?谁没有伤心过,谁没有失望过,谁不是失望的时候发狠赌咒发誓的,但不耽误下次继续期待,重又失望?
除了难世出的高僧大德,这滚滚红尘中,谁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有几个人能做到真的无欲无求,无期待无失望?
可她好像真的做到了。她真的把自己和他人择开了,且择得太干净了!
而这种择干净,便是因为,她灰心了。
她不只是对成亲、成家这事灰心。
她好像对所有的人,所有的关系,都灰心了。
周冶看向那雪中红梅,她灰心了,所以也活成了那不与争春,独自在风雪中傲立枝头的红梅?
周冶:“小姐喜欢这红梅独自傲雪凌霜而放?”
孟珂笑了:“如果有得选,它也会想开在融融春日,或爽朗秋季,哪怕是炎夏炙烤呢,也总好过这彻骨寒冬。”
“那小姐为何独独牵念它?雪夜也来看它?”
“不过是跟它一样,没得选。”她看了周冶一眼,笑中带着些调侃,“现在,这园中也没其他花可赏啊。”
“若疼它惜它,怕它被这风雪所催,何不折几枝回去,看顾一二。”
孟珂摇了摇头,笑道:“看顾什么?世间万物,自有其命数。它既然注定了盛放在这样的季节,便得受着。若受不住,也合该落了。便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也未必是坏事。”
周冶打量着她:“小姐倒是通透达观。”
孟珂回看他道:“不过顺应天道罢了。”
周冶:“若真顺应天道,乐天知命,小姐又何必回这绥陵城搅弄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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