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很快浸透了几人的衣服,朝皮肤、骨缝里渗。
过了差不多三四分钟,压力报警从霍姿手机里传出来的时候,裴挽棠才终于锁屏手机挪动了步子。
——人前永远笔挺凌厉,现在跛得不受控制。
司机惊了一跳。
霍姿快速拿出手机“已读”报警,随后抬眼,递给司机一个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司机急忙按捺住惊讶表情,闷头朝驾驶位走——后排车门有霍姿替裴挽棠开,轮不到她。
裴挽棠弓身的刹那,泼着浓墨的夜空忽然被刺亮光线撕裂,轰隆雷声紧随其后。她上车的动作滞顿两秒,陡然直起身体,从车后阔步绕过。
“啪!”
驾驶位闭合到一半的车门被只苍白到近乎透明手握住。
“下车。”
没有伞,裴挽棠披散的长发瞬间就被打湿了,声音冰冷低沉充满威压,吓得司机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下车。
霍姿疾步上前:“裴总,您去哪儿?我送您。”
裴挽棠回头,答非所问:“如果明天早上我没有按时到场,会议改由你主持。”
话落,裴挽棠侧身上车,骤然变大的暴雨里传来“砰”一声响,黑色车子趟着水飞驰而去。
司机余惊未消,和落汤鸡一样搓着胳膊问:“霍助理,裴总这是怎么了啊?”
她给裴挽棠当司机也两年多了,对她的印象就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凡事永远运筹帷幄,乾坤在胸。
可刚刚……
司机一愣,后知后觉捕捉到裴挽棠一身低冷背后的颤栗,她握车门的手在抖,嘴唇已经绷成了直线。
这状态明显不对啊,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
司机心惊肉跳地看向霍姿。
霍姿收回跟随裴挽棠的视线,解锁手机,果然看到陶安的同城热搜里有一条正在飞速爬升。
【地铁三号线体育场站,演唱会结束后的人流高峰期,一名男性司机涉嫌醉酒驾驶,车辆失控冲向人群,引发群众恐慌,进而导致踩踏事件发生。】
视频拍到的现场很乱,霍姿重播两遍才看到画面边缘一个戴口罩的熟悉身影被人流掀出了镜头。
这么混乱的场面,万一摔倒,周围会有多少双脚立刻踩到她身上?
一股寒意从霍姿脚底直窜头顶,她不敢想裴挽棠现在的心情。余光看到孙程,霍姿立刻走上前问:“孙经理,您车在哪儿停着?”
孙程为人机敏,几乎是霍姿看过来的第一眼就知道事态不对,所以想也没想就带着她朝停车场走。
八分钟后,车子在路边急刹,激起一人高的水花。
旁边的地上有血在流,到处都是散架的自行车、摩托车,还有四肢以诡异角度扭曲的人。
裴挽棠路中央的口罩,高度紧绷的身体蓦地顿住了,扽扯一路的神经、肌肉因为极度僵硬,抖动幅度巨大,她整个人显得很破碎,就这么站在大雨里,苍白手指还死死抠着车门。她的头发湿透了,垂在额前,浓长睫毛下深黑如夜的眼睛张望着,怕找不到,又好像怕真的找到。
下一秒,裴挽棠猛地拉开步子朝路对面跑。
“操!你他妈有病吧!走路没长眼睛啊!”被撞倒在地的人冲着裴挽棠破口大骂。
急刹车的司机探头出来,语气粗暴:“找死前看一眼路你眼珠子是要掉啊?”
裴挽棠全都听不见,身上的痛苦和虚弱被大雨冲刷、刺激,万顷情绪压得她提不起左膝,要用手扶着才能跨越护栏,继续往出事的地方跑。
从前不能被谁触及的体面和骄傲在她扶住膝弯那秒粉碎。
自尊心被越奋力越蹒跚的脚步一点一点甩在身后。
裴挽棠挤开层层人群,终于要挪到地铁口那秒,僵直迟钝的左脚乍然顿住,世界在耳边静音,喘息在胸腔里堆砌。
刚刚跨过雨篦子走上马路牙子的何序突然有点耳鸣,她抬手按了按,一转身,浅色的温吞视线被正前方深不见底的黑色包围绞紧。
裴挽棠越走越快,眼睛里全是何序耳朵上的血,脸上的血,脖子里的,身上的,手上的……一个人怎么能流那么多血?有雨在刷啊,身上怎么还能有那么多的血??
不远处忽然有刹车灯亮起,犹如裴挽棠此刻的双眸,她在想起何序的拒绝、驱逐之前,人已经跨到了她面前。
“摔哪儿?都哪儿受伤了?疼不疼?耳朵怎么了?听不清?……”
一连串的问题裹挟着大雨泼过来,何序还按在耳朵上的手一动,来不及反应,就被对面的人强行拥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