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总兵果然已经做好了投奴的准备……”马进忠的冷笑引起了关城之上一众关宁诸将的注意,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到了吴三桂的身上。原本因为大举而来的清军心神震动的祖宽,此时也是收敛了此前的情绪,转而看向吴三桂。祖宽神色凝重,向后退了半步,下意识的摸上了腰间的雁翎刀,眼神戒备的盯视着吴三桂。吴三桂的心神微沉,关城之上一众将校同时将目光投来,让他的压力倍增。“现在,是我在问你!”不过很快,吴三桂便从失态之中缓过了身来,他的的嘴角抽动,眼眸转瞬之间已是被狠厉所充斥。“靖南伯此前承诺,一旦建奴围攻关宁,北国有变,便会派遣军队北上,先占山东,与我关宁相互呼应,而今缘何屯兵两淮按兵不动!”“靖南伯此时所行之事,难道不是弃我关宁诸将于不顾,置我北国社稷为不管!”吴三桂转头向着左右看去,而后向前迈步一步,迫向马进忠。他的手已经擎住了腰间的雁翎刀,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与此同时,马进忠身后两名亲卫身躯紧绷,微微垂首,目光上斜,也是按住了腰间的刀剑。但是马进忠却是没有任何戒备的动作,他的神态轻松,看着的吴三桂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嘲弄。“吴总兵一席质问,当真义正词严,果然振聋发聩。”吴三桂的神情越发的凝重,他的心中没有由来的有些恐慌。马进忠现在所有的作态,都显得是那样的有恃无恐。莫非……就在吴三桂心中念头回转之际,马进忠也给出原因的所在。“吴总兵口口称关宁,声声为国家,句句言天下,以军民为制,用大义为约,当真是……正大光明啊!”马进忠收敛了笑容,只是眼神越发的冷冽,他向后退出一步,退至两名披甲亲兵之后,冷声怒斥道。“吴三桂!”“你当真以为,你的图谋,可以瞒过整个天下!”一纸染血的文书陡然被马进忠掷于地面之上。吴三桂神情震动,瞳孔因为惊怒而猛然一缩,紧接着周身杀意骤现。电光石火之间,吴三桂向前猛然踏出一步,腰间雁翎刀陡然出鞘。刀出如同惊鸿,众人只见一道匹练闪过,吴三桂已经擎刀在手向着马进忠猛然斩去。“铛!”金戈相击,马进忠两侧的亲兵也已经是拔刀出鞘,联诀而至。吴三桂手中的雁翎刀在两柄军刀的同时斩击之下偏斜。但是吴三桂何等骁勇。昔日其父吴骧为参军,奉命率五百骑出哨探,与清军相遇,被其大军所围困。清军势大,难以力敌,祖大寿为稳妥起见,按兵不动,关宁诸将亦不敢进援。吴三桂救父心切,自率家丁二十骑突出,入清军重围,射落清将,阵中亲自格杀数人,与其父吴骧会和,就此溃围而出。马进忠此番北上,麾下千余兵马,尽皆为直属与陈望所领,近卫骑兵营下精锐骑卒,无一不是百战之精兵。近卫骑兵营这些骑卒们,他们跟随着陈望一路转战,阵斩李过,杀高迎祥,北击建奴于真定、济南两城,败两黄旗于青山关。不可谓不骁勇,不可谓不善战。但是比起吴三桂来,他们终究还是差了一筹。金戈相击,刀势偏转之间,吴三桂已是欺身上前,沉肩塌腰,只一下,便已经将左侧的敌人撞翻在地。紧接着吴三桂已如猛虎下山一般,疾奔而出。右侧靖南军的那名甲兵,手中的长刀正中吴三桂的腰腹处。但是那本就是吴三桂留给那甲兵的破绽。吴三桂此时身穿两层重甲,岂是一柄长刀能够轻易割开?长刀擦过铁甲,发出刺耳的“咯吱“声,溅起一串火星。刀刃在甲片上刮出一道白痕,终究没能破开。吴三桂迫近马进忠的身前。马进忠在崇祯初时,便已经领兵而起,转战十数年,一身武艺也并非等闲。这样的危局之下,他仍旧从容不迫,他抬起左手,用左手的环铁缚臂硬生生的接下了吴三桂迎面的一击,而后横起一刀,猛然砍向吴三桂的脖颈。吴三桂没有避让,只是微微侧首,用头上的铁盔也是硬吃下一击,而后猛然抬腿,踢向马进忠的小腿。马进忠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被吴三桂一脚踢到在地。吴三桂没有丝毫的犹豫,提起雁翎刀,便要直贯而下,一刀了却了马进忠的性命。身后一众靖南军的甲兵蜂拥而往,想要拦住吴三桂的致命的一刀。不过他们所有人的步伐,都止步在了马进忠身前的一步的范畴之内。吴三桂这致命的一刀,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吴三桂周身杀气近乎凝结,但是手中刀刃向下之势却已经是被止住。祖宽神色铁青,怒视着吴三桂,一只铁手,死死的擎住了吴三桂向下的刀锋。,!“长伯!”祖宽怒吼出声,凶光毕露,言语之中满是愤恨。“你竟当真想要投奴!”陡然的惊变,让关城之上一众关宁的将校都有些手足无措。吴三桂是宁远镇的总兵官,同时也祖大寿的外甥。祖大寿死后,唯有祖泽傅的地位比起吴三桂更高。马进忠代表的是靖南军,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如今已经一统南国,声威如日的陈望。惊疑之中,没有任何人的胆敢上前止住这一场格斗。在场的众人,只有祖宽不一样。祖宽虽然原先只是祖大寿的一名家丁,但是他获赐祖姓,已经有资格被送入祠堂之中。后又封山海关镇守总兵官,职位官衔之上,仅次于如今的祖泽傅。祖大寿虽死,但是关宁当家的,还是祖氏,而非吴家!随着祖宽的制止,一众祖氏的亲兵也纷纷擎刀在手,吴三桂带来的数名亲从,虽然按刀在侧,但是也不敢轻易行动。两名祖氏的家丁已是上前,一左一右,将吴三桂按跪在了地上。一众关宁将校神色各异,亦不敢轻动,目光向着吴三桂和祖宽两人投望而去。马进忠不急不缓的站起了身来。就算是没有祖宽,身后一众甲兵亦能够将其救下。吴三桂是勇,但是还远没有到项王,到常遇春大将军那般的勇武。而在这时,也有关宁的将校捡起了之前被马进忠掷出的信件。随着众人看到信件之上的内容,整个关城之上,一瞬之间喧哗一片。祖宽从众人的手中接过书信,身躯也随之而颤抖,面色也逐渐涨红了起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祖宽目眦欲裂,他的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着,咬牙切齿着质问道。祖宽并非是对于明廷有多么的忠诚。但是他对于清军,却是实实在在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年少之时,他便已经随侍祖大寿左右,祖大寿待他亲如子侄。祖大寿赐他祖姓,又为其一路铺路置业,从一介家丁升为一镇总兵。松锦之战,祖大寿被清军所杀。不死不休的局面便已经铸成。吴三桂昂着头,他的神色并没有多少的失落。没有能够斩杀马进忠,虽然有些遗憾,但是现在还并没有到终局。吴三桂平静的注视着祖宽,冷笑道。“清军云集兵马近十万攻关宁,靖南军在两淮按兵不动,罔顾盟约。”“单靠我们关宁的兵马挡不挡的住,我的心中清楚,你的心中难道就不清楚吗,你们所有的人心里都是一样的清楚!”“六万的兵马,这其中有多少滥竽充数的民壮,你们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吴三桂的加重了语气,向着四下的一众关宁的将校看去。“孔有德麾下的炮兵你不是没有见识过。”“大棱河,破了;锦州,败了;松山,没了;现在,京师也丢了,北国全境沦陷,西北不存,西南动荡。”“李自成、和硕特、塞北蒙古,对大清,俯首称臣。”“他陈望在两淮按兵不动,不敢北上,还不是一样畏惧清兵?”吴三桂呵呵的冷笑着。“靖南军是强啊,在南国大杀四方啊,在南国无有敌手啊!”“但是关内的强军,放到辽东来,放到这九边来,哪次不是仍旧败在清兵的手上。”吴三桂神情嘲讽,寒声道。“我们再守着这关宁,又什么意义?”“陈望不会北上,就算北上,也要等到下半年之后,但是我们等得起吗?”“清军就在关外,马上就要打进山海关了,你们等得起吗?!”刺耳的笑声从吴三桂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不投降的下场,你们知道会是什么吗?”“清军攻破关城之后,大肆屠杀之下,俱是家破人亡之景象。”“难道,真的要等到那一天家族灭亡,祠堂尽毁吗?”吴三桂的话,引起了关宁众将的心中的动摇。恐惧是一种本能,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心中的恐惧会难以遏制。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在列的一众关宁将校,皆是常年征战,刀口舔血之辈。对于死亡,他们很多确实已经是有了一定的准备。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但是他们很多人,之所以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将生死置之度外,很大的程度上,都只是想要为自己的家小能够好好的活着。能够为了自身的宗族,能够继续延续下去。为此。他们很多的人,甚至都甘愿一死。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如同吴三桂所说。关宁在这种情况之下,真的实在难以守住。牺牲,根本毫无意义。他们的死亡,除了在史书上留下一句忠贞的无用声名之外,再留不下任何的东西。关宁两地将会失陷于清军的手中。他们的妻儿老小将要么倒伏在清军刀下,要么为奴为婢。,!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将会在他们死后,被其付之一炬。“建奴已经攻陷京师,横扫北国。”“我们……还坚守宁远。”“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再在关宁,再添十数万座新坟,不过是再在这北国,多添十数万的亡魂!”吴三桂的话语,终究是造成了影响,关城之上一众将校皆是沉默不语,目光游离不定。他们都在思索着吴三桂所说的话。国家破败,社稷失衡。再守下去,真的还有意义吗?“所以,这就是你要投奴的理由?”马进忠站直了身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被按跪在地的吴三桂。“你竟然问有什么意义?”马进忠的眼眸之中满是嘲讽,语气之中满是鄙夷。“二十年来的血泪,二十年来的深仇,二十年来的屈辱。”“百万辽人的痛苦,千万北人的漠南,亿兆生民的悲鸣,你都听不到吗?!”“松锦之战,八镇兵马的怒吼,十万军兵的决死,你看不到吗?!”马进忠的神色冷冽,愤怒充斥着他的心腔。“我马进忠是流寇出身,这辈子杀人如麻,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就算是我这样的豺狼——“马进忠抬起了头,环视着一众动摇的关宁将校,恨声道。“也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吴三桂眼眸之中厉色更深,他挣扎的想要反驳,想要鼓动。马进忠那番慷慨激昂的话语,确实让关宁一众将校面露愧色。然而他们仍在犹豫动摇,眼神闪烁不定。对他们而言,所谓的家国大义终究太过虚无缥缈。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阵整齐的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声音来处。迎着众人的目光,一名威严的战将,在众多精锐甲士的簇拥下,已是登上关城。他的出现,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变。“祖总兵……”关城之上,包括祖宽在内,一众关宁诸将尽皆俯身。在祖宽尚在的情况之下,还能称为祖总兵的人,在整个关宁也就只剩下了一人——祖泽傅!吴三桂的神色凝固,眼眸之中的凶光骤然黯淡,全部都转化为了惊恐。当祖泽傅出现的那一刻,吴三桂便已是清楚的知晓自己的结局。而马进忠最后所说的话,也彻底的断送了吴三桂最后的生机。“千金一诺,我主既曾有言在先,岂会轻易毁诺。”“十日之前,我靖南军集水陆舟师十五万,自徐州出,沿运河一线,水陆并进而来!”:()风起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