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奕羲总感觉有双温暖的手始终环在身侧。时而有浸着温水的棉绒从额角滑过,带着草木皂的淡香;时而又有滚烫的掌心轻轻收拢,将她冻得发僵的指尖裹进指缝。那点微凉被揉开时,意识便像破水的睡莲,刚探出头望见模糊的光影,又被掌心跳动的暖意托着,重新沉入带着潮汐声的梦海。
指尖触到的温度总让她恍惚——像幼时发烧时母亲掖被角的力道,又像多年前在冬夜攥住的暖手炉。当那双手替她理顺额前碎发,指腹擦过鬓角时,她甚至能"听"到记忆里相同的呼吸频率,正透过皮肤下的血管,将某种沉睡的本能轻轻叩醒。监护仪的滴答声在梦里织成网,而那双手传递的温度,便是网中唯一跃动的星子,忽明忽暗地引着她,在虚实交界处浮沉。
她试图掀开眼皮,却只觉睫毛重若千钧,每一次颤动都牵扯着混沌的意识。直到某道微光忽然刺破雾霭——不是窗外透进的天光,而是近在咫尺的呼吸拂过面颊时,带起的温热气流。
意识的碎片在这一刻突然拼合,她竟真的撑开了一线眼缝。睫毛膏晕染的模糊光影里,有个人影正俯在床边,下颌抵着交叠的手背,发梢垂落的阴影恰好落在她腕间输液针旁。那道熟悉的眉骨轮廓,在监护仪绿光的勾勒下忽明忽暗,像幅被水浸透的工笔画。
当她涣散的瞳孔终于聚焦,看清那人手背上蜿蜒的青色血管时,喉间突然涌上酸涩的热意。原来漫漫长夜里的温敷、掌心的焐热,都有了具体的形状——他就坐在那里,睫毛上凝着未干的水汽,像守着一坛即将开封的春酒,连呼吸都放得比月光更轻。
他始终守在床边的身影忽然震颤了一下,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骤然亮起星火——像守夜人终于望见海平面升起的信号弹,所有蛰伏的期盼都在瞳孔里炸开微光。他急切地俯近,嘴唇快速张合着,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剧烈滚动,可那些字句都被隔着水雾的世界滤成了模糊的气音。
她能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看见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的关节,却只能捕捉到声波穿透水幕般的嗡鸣。那层蒙在眼前的薄雾柔软得像团云絮,将他激动的神情晕染得格外朦胧,唯有那双眼睛里的光热,穿透水汽直直烫在她意识的边缘。
当她用尽气力想扯动嘴角时,沉重的眼皮却像被晨露粘住的花瓣,刚掀起一丝缝隙便又缓缓合拢。最后的意识碎片里,只留下他骤然放大的瞳孔,和那句未来得及听清的低唤——那声音似是裹着掌心的温度,顺着她逐渐沉陷的呼吸,落进梦的土壤里,长成一株带露的青藤,在她沉睡的世界里,悄悄缠绕出关于苏醒的图腾。
祁祺正低头绞着毛巾,指腹忽然触到掌心里的指尖轻轻蜷了一下。那动作轻得像蝶翼振颤,却让他整个人如遭电流击中,绞巾的手猛地顿住,水盆里的温水溅出几滴,在床单上晕开深色水痕。
他触电般抬头,正撞上一双半开的眼缝——那片蒙着水雾的瞳孔里,映着他自己骤然放大的惊愕。"小羲?"他喉结剧烈滚动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本能地俯身凑近,几乎要贴到她鼻尖,连呼吸都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意:"你醒了吗?是不是哪里疼?还觉得难受吗?"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探上她额角,指腹先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才敢落下,触到的温度比昨夜低了许多,却让他眼眶瞬间漫上热意。
刘奕羲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眼里还蒙着层水汽。她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又好像没太听清,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点模糊的气音。不过几秒钟,那双刚睁开的眼睛又慢慢合上了。
祁祺怔在那儿,喉结动了动,眼睛一直没离开她的脸。他试探着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的热度已经退了,只余下掌心下温温的暖意。"退烧了。。。"他低喃着吐出长气,肩膀骤然卸了力,感觉整颗心都放松下来,紧绷了一夜的弦终于松开了。
祁祺缓缓坐回椅子,掌心依旧覆着她的手背,低头凝望着她平稳的呼吸,像是要用目光把这刻的安宁烙进心底。良久,他才俯身在她耳边哑声开口:
"小羲,快点好起来吧。。。"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说完这句,将额头轻轻抵在床边。夜色漫过窗棂,病房里只有她渐稳的呼吸声。他守了一整夜的疲惫忽然涌上来,眼睫在灯光下投出颤动的影,慢慢闭上眼时,掌心还轻轻握着她的手。这刻终于放下悬了整夜的心,在她身侧浅浅睡去,像棵终于落定根系的树,在寂静里长出安稳的枝桠。
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晕开一圈柔暖的光晕。刘奕羲还熟睡着,额角褪去了昨夜的灼烫,呼吸像春溪淌过卵石般匀净,眉宇间凝着安稳的静。祁祺坐在床边,慢慢收回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指腹离开时带起细微的暖意,动作轻得像怕惊飞了她睫间栖息的梦蝶。
晨光正漫过窗台时,门板传来轻叩声。王瑛子推门进来,看见守在床边的身影,眼角漾开柔和的笑意。"我来接班了,你该去剧组了。"艾伦见状起身提醒。祁祺慢慢站直身子,目光还落在床上未移开,临走前又低低说了句:"烧退了,就是还没醒。。。"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了空气里浮着的晨露。
晨光在窗台上凝着露珠时,王瑛子温声应道:"医生待会儿就来查房,安心吧。"
祁祺指尖还摩挲着床头柜沿,又忍不住开口:"她要是醒了口渴,床头杯子我刚换了温水。抽屉上层有剩下的药,记得让她吃。"
"知道啦,"王瑛子看着他眉间未散的牵挂,笑着催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一股脑说完呗?"
他望着床上安睡的身影,喉间滚过细碎的叮嘱,最终只化作一句轻得像风的话:"替我。。。看好她。"
王瑛子轻拍他胳膊,半开玩笑地说:"放心去拍戏,等你收工回来,准保奕奕活蹦乱跳的。"
祁祺唇角牵起浅淡的笑,眼底却还浮着化不开的温柔。他又望了眼床上的人,想说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个圈,最终只是拉了拉帽檐,掩好口罩,转身往门口走。
门板在他身后轻合时,晨光正顺着门缝溜进来,把他留在原地的牵挂,悄悄织进了病房里安稳的呼吸声中。
刘奕羲朦胧睁眼时,窗外天光已泛出淡白,窗帘滤得阳光温软,把病房烘得暖融融的。她指尖刚动了动,就觉手臂发沉,嗓子也干得像蒙了层薄纱。正要撑身坐起,耳边忽然响起熟稔的声音——
"醒啦?"
她慢慢侧过头,见王瑛子正坐在床边替她掖被角,嘴角扬起轻松的笑:"你这次发烧可把大家吓坏了,剧组昨天急得团团转。医生来看过之后,你就这么睡了一夜。"
刘奕羲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觉脑子发沉。她迷迷糊糊地问:"是你。。。昨天陪了我一个晚上?"
王瑛子先是一愣,随即弯起眼笑:"哪是我呀,是祁祺,他守了一整夜没合眼,就坐在那边盯着你,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混沌,刘奕羲猛地怔住,涣散的目光忽然凝住。脑海里那道温柔的低语、轻唤她名字的声线,此刻竟清晰得如同晨露——原来不是高烧时的幻梦,不是意识模糊里的错觉,那些掌心的温度、耳畔的轻喃,全都是真的。
她眨了眨眼,睫毛颤出细碎的光,心口忽然像被晨露砸了一下。
王瑛子瞧着她泛红的耳根直乐:"怎么,还当是做梦呢?他昨天急得跟什么似的,走的时候千叮万嘱,倒像是怕我照顾不好似的。"
刘奕羲轻轻"嗯"了一声,声线细得像蛛丝,生怕惊扰了空气里浮着的暖意。她垂下眼睫,望着被子随轻颤的弧度,心里某处久闭的角落,忽然被一缕阳光悄悄撬开条缝——原来那些掌心跳动的温度,那些在耳边低回的轻唤,都不是病中的幻影。
他真的在这守了整夜,把星光都熬成了她枕边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