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病?重病?什么重病是童老大夫好几日都无法治好的?要知道,连从前白氏病痛最甚之时,童老大夫也只是隔日施针而已!她想说,许是小九等人希望有人随时照看主子,所以不肯放童老大夫离开而已。她想说,或许,又只是因为听到她病重,所以他们才特地带走了童老大夫,只为让她于病痛中煎熬而已。她想说她想说很多,无非只是一些恶意的揣度。话到嘴边,便又成了一声响过一声的咳嗽。这咳嗽压也压不住,余幼嘉咳的惊天动地,二娘被吓坏了,急忙顺气。而听到动静赶来的三娘与四娘,也终于是将暖炉和药带了过来。余幼嘉喝了药,才勉强止住咳嗽。她不如二娘一般介意在旁人面前提起自己的事情,只是一连串的问道:“你确定是我生病之前,童老大夫便被带走的?”“城中可还有人能辨认草药?”“我原先让你们分批摆放,多少应该有些踪迹能查出他们取走的都是什么药罢?”一帮姐妹早早就慌了神,连二娘都只结结巴巴的回道:“确实是你病之前的事,那时候满城都在关注外来流民的事情,我本来想提,后来忙着整理名册,便有些忙忘记,而后来你重病,便更不好提”“至于那些草药,我,我倒是也想查看,但找了许久也只找到一个勉强认得几种草药的山妇。”“她,她说从掉落在地上的草药看,伤,伤药,多些,补气,补血的草药,还有吊命的人参也少了一些”“剩下的,她实在也说不上来。”流民来崇安之前伤药,补气血,吊命每个字,余幼嘉都听得懂,但是凑在一起,便成了听不懂的一句话。这回的她,没有咳嗽,没有急声询问,面容却又平静的令人看了发慌。她隐约片刻愣神,又很快回神,道:“他自尽了。”轻飘飘的四个字,落不到地上,落不到尘埃里,甚至也没落到几个姐妹的耳中。只是余幼嘉却于冥冥之中,当真觉察到了答案。小九站立于残雪屋檐之上时,那个空洞的眼神。梦中的昔年之事,早已隔绝万重山海的爱恩情仇。还有梦中母亲的声声质问说到底,寄奴和母亲才更像是一家人。或者说,同一类人。他们是世人眼中的蛇蝎,一样爱错了人,又一样的不甘。那些梦中母亲憎怨父亲的话,一样能一句句全落在她的身上。母亲就是母亲,永远不肯服输。而寄奴,也还是那个寄奴。不是从前伪装成‘周利贞’的寄奴。而是那个从前于梦中,毫不犹豫便抹了脖子,要么得偿所愿,要么就死的寄奴。梦是相反的。可奈何,他一开始就是假的,所以梦中的他,才是真的。他就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余幼嘉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咳,可她身上又很冷,一件事情都做不到。几个姐妹没听见她的话,却被她的模样骇的够呛,一时间眼中全是眼泪。二娘扶着她,含泪道:“你若是挂念谢上卿,便去见上一面吧?”见上一面?事到如今,一面又能说些什么呢?余幼嘉缓缓摇头,只道:“你们去放淮南王家的两兄弟进城,只两人。”二娘眼泪还含在眼中,闻言大惊,问道:“你已病成这样,还要去见外人?”余幼嘉慢慢摇了摇头,原先刚刚才擦洗过的额角又隐约可见冷汗涔涔,她有些无力,言语也缓慢的厉害:“我都不见,将二人接进城后,直接将二人送去周家门前。”“若周家门不开,便将两兄弟就近安置,在我病好之前,一直将淮南王世子扣押于崇安城内。”“若是周家门开,再交代他们,一定要许以重利,重名,也一定以大礼相待,万万不可轻慢于他。”“记住,别让他们俩唤什么该死的‘谢上卿’了,让他们叫先生,先生!”最后二字,余幼嘉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也正是吐完字后的那息。再一次,再一次。无边无垠的黑暗与死寂,又如归处一般拥抱了她。而这一回,她并没有十分抵触。-----------------崇安城外。仍是那顶营帐,仍然是那朱家两兄弟。但这回,往常绝不会离阿兄超过一丈的朱载,这回却与阿兄一个案首,一个案尾,相隔甚远。朱焽以为阿弟还在生气他前几日用酒将人熏睡着的事情,无奈道:“阿弟,阿兄知道错了。”“你过来,糍糕还有半盒,都给你吃。”朱载原本就在生闷气,听到这话,少年人尚有些未褪去稚气的脸颊涨红起来:,!“谁要吃糍糕!”“咱们若回淮南,要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如今倒好,分明查出来后头却有追兵,你却还要留在崇安,留在崇安也就罢了,你还”后头的话,朱载没有往下说,显然又是憋着一口火。朱焽细细给弟弟拿着糍糕,眉眼温柔,神色荣辱不惊,也并没有接话。终于,朱载忍不了了,他腾的一下站起身,像一只发怒的凶虎一般撑在案上,怒道:“慈不掌兵!”“咱们既已从咱们的护卫里找到偷偷往外递信的间隙,合该严刑拷打,让他们说出到底是谁在探查咱们的消息!”“崇安城如今不肯开城门,后面现在又有追兵,前几日他们能混杂在流民之中,借由流民之名靠近试探,下次说不准就会直接派出人马,将咱们都抓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要么现在就离开崇安,要么——”朱焽温声道:“阿弟,这是阿娘亲手做的糍糕,和山珍海味比不了的。”只一句话,朱载那张本已负气不悦的少年俊脸上,便有了裂痕。朱焽也起身,试图拉着怒气冲冲的阿弟坐下,他的脾气总是温和,无论何时,总是不疾不徐。可落在有心人眼中,便真诚有余,威慑不足甚至稍显愚蠢。朱焽笑道:“莫要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些事情,着急也没有用的,说不准余县令也看咱们可怜,明日便会开城门呢?”朱载不置可否,可他没有开口,只低下头,看着那从未到过自己口中的糍糕,拢在袖中的手寸寸捏紧。良久,他仍没有回话,只是转身,意图离开营帐。只可惜,好似天意也要同他作对。营帐的帐帘外,刚巧就站着一个人。朱载余光瞥见马上要撞上,立马下意识抬手格挡,可不挡不要紧,一挡,才发现触上了一片柔软。软,香。不知是因为刚刚糍糕的缘故,还是他探查到消息之后一直没怎么好好吃食。那一息,朱载的脑中,下意识想到——又一份‘糍糕’。一息,两息静谧之中,乔装的二娘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那只手的掌控。面前是脸色突然红到耳根的少年,少年身后是从营帐内追出来的淮南世子,二娘没有片刻犹疑,更无半点娇羞,只道:“世子,公子,余县令有请二位入城。”:()酿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