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荷坐马车回到孟府,马车还没等停下,就听见驾车的裴忌边放慢车速边压低声音对车厢道:“小姐,我看那人好像是江岁宁。”“江岁宁?”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宋清荷掀开车窗朝外望去,果然在自家斜对面那户朱门前靠墙站着一个女子。女子身形消瘦,只穿了件短马甲,垂着头。宋清荷随手从车厢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裴忌,“你遮上脸,别让她瞧见。”裴忌停下马车,把手帕当做面巾蒙住自己的半张脸。宋清荷不放心的又瞧了一眼,干脆让裴忌也进车厢,江岁宁是陆府的丫鬟,她一般不会单独外出,她能出现在在这儿,很可能周围会有陆家人。马车停在距离家门不到十丈的地方,裴忌转身钻进了车厢。裴忌不解:“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不会是大少爷知道您的住处了吧?”“不能。”宋清荷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来,外人更不可能知道。况且我看江岁宁是守在斜对面那家……那家连个牌匾都没有,不像是住人了。我们再等等,看看江岁宁到底来做什么的。”裴忌点点头。没多一会儿,裴忌忽的听见江岁宁一声:“二少爷!”他立马小心翼翼的把车窗推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陆观棋?”裴忌让出位置,方便宋清荷看。陆观棋人站在巷子口,距离江岁宁还有一段距离,江岁宁便看见了他。江岁宁是哭着跑向陆观棋的,直接扑在他身上。“二少爷!”陆观棋身子僵硬,将江岁宁从自己身上推开,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二少爷,您真的住这儿。”江岁宁泪眼婆娑,哽着开口。陆观棋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的?”他这处房子除了严慎行知道外,连严若敏都不知情,江岁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陆观棋警觉起来。江岁宁如实回答:“是老爷告诉我的,说您现在搬到这儿住了。”陆观棋整个人如遭雷劈,被钉在原地。陆进一直都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连他置办的宅子也知道,陆观棋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情。江岁宁并没有察觉到陆观棋的异样,她抬眸看向他:“二少爷,您能收留我么?我可以为你打扫房屋,做饭我也会的。”陆观棋淡淡的问:“你在陆家呆着好好的,为什么要出来找我?”他现在还没搞清楚江岁宁充当了陆进的那一颗棋子,对江岁宁从毫无感觉到产生了一丝嫌恶。“我……”江岁宁扑通一声跪下:“二少爷,当初是您救的我,我是您的人,您现在离开了陆府,我自然也应该跟着您,伺候您。”陆观棋道:“我不需要,你回陆府吧。”说罢,陆观棋抬步绕开江岁宁就要走,被江岁宁双手攥住他的衣摆:“二少爷,老爷要送我进宫,您要是不收留我,我就……”“进宫?”陆观棋听到这两个字才停住。“老爷说皇上对我有好感,要送我进宫,但是我不想,我喜欢的是二少爷您,就算不能嫁给二少爷,我也不愿委身于其他人。”江岁宁的心里,陆观棋就好像解救她出人间炼狱的神一般,早在他当众喝住那几个大汉,让他们放了自己的时候,江岁宁就知道,此生她不可能再喜欢其他人。陆观棋已然明白了父亲这是要讨好兴懿皇帝,他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才能委婉的表达我的意思。我救你,是举手之劳,那天换做别人,我碰上了一样会救。至于陆相要送你进宫,和我无关。”尾音刚落,陆观棋从江岁宁手里抽出自己的衣摆,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对他来说,江岁宁是一个没有多少交集的人,和生命中其他人一样。江岁宁跪在地上,泪打湿面庞,回身望着陆观棋决绝的背影,心碎成千千万万块。车厢里,听到了他们对话的裴忌看看宋清荷,小声道:“听这意思,陆观棋和陆进父子决裂了……还住在我们对面……”宋清荷黛眉微蹙:“等江岁宁走了,我们再下车。”空荡荡的正厅,只有最简单的家具,陆观棋坐在紫檀木圆桌旁,盘算着都该买些什么回来。正想着,忽的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还以为是江岁宁,陆观棋本不想回声,他起身准备离开正厅,离大门再远点时,门口响起了裴忌的声音:“陆大人!我是裴忌。”陆观棋嚯地转身。和陆观棋空荡没有人气的院子相比,宋清荷这边简直是‘人间仙境’。堂屋里的暖炉烧的很旺,阿碧抱来一些柴火加进去,宋清荷坐在圈椅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陆观棋一身倦怠之色,问:“昨天可是皇城司有什么行动?瞧你像是一夜没睡。”陆观棋点点头,垂着头:“昨天皇城司被京城卫软禁了一天一夜,我睡不着。”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陆观棋把自己和陆进还有与兴懿皇帝之间的事和盘托出,道:“我父亲荒唐只图利益,皇上心中只有权力枉顾百姓安危。我对他们,说不失望是假的。”宋清荷起身,吩咐阿碧去烧些水来,“洗漱更衣后,从我这儿拿床闲置的被褥过去,天冷再带个暖火盆走。”陆观棋方欲开口,却被她截住话头:“既是身在局中,何苦自困于落子无悔?“她伸手推开雕花窗扇,寒风扑面,“情也好、义也好,当断则断,总好过在残局里自剜肝胆。“等陆观棋离开,裴忌问道:“小姐,若是一国之君都昏庸无度,我们拼了命也要找寻的正义,又有什么价值呢?”裴忌颓然垂首,喉结微动,整个人陷入迷茫。宋清荷道:“抓帛桑确实会引发北楚和大全的冲突,陆观棋在这个问题上冲动了。至于说兴懿要不要办陆进,等我们找到充足的证据,我要在天下人面前告御状,容不得兴懿不办。”这也是当初裴亭云问她,如果皇帝都是构陷宋泊简的元凶之一,她苦苦追寻的真相还有何用时,宋清荷心中所想。将陆进的勾当在天下人面前摊开了、揉碎了,便容不得兴懿包庇。不到半个时辰,陆观棋沐浴后出来,因为没有可以换的外衫,还穿着原先那件。他迈进堂屋的门槛,宋清荷一手揣着暖手炉一手捧着书,陆观棋轻声道:“清儿。”宋清荷头也没抬:“还是叫我宋姑娘吧,这样好。”陆观棋像霜打的茄子:“好,宋姑娘。谢谢你的款待,那我先回去了。”宋清荷这才放下书,对阿碧道:“把细软和火盆给陆大人带上。”“哎。”阿碧把准备好的细软抱起来,“奴婢和陆大人一起拿吧,要不拿不过来。”“嗯。”宋清荷道。凝视着陆观棋和阿碧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宋清荷眼睫低垂,忽而侧身向裴忌道:“取纸墨来。”裴忌立马去书房取了过来,铺在堂屋的案几上。宋清荷悬腕疾书,落笔在宣纸上写下地址并简单画了一个地图。“我在那儿藏了一本账册,你帮我取回来。这是能够证明我父亲清白的东西,现在我只能将此事托付于你。”裴忌抱拳领命:“我这就去。”话音未散,人已推门而出。江岁宁回到陆府,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跪在陆进面前,陆进对此完全不意外,反而端着茶杯细细品茗:“我说过了,观棋犟得很,他不会带你走的。”放下茶盏,陆进道:“进宫伺候皇上有什么不好的?这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前世福报。你不要因为被观棋救了,就误以为你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上,我现在仍然可以把你扔到青楼。是伺候一个男人还是伺候千千万万个男人,你自己选。”江岁宁伏在地上的肩头微微瑟缩,十指深深掐入掌心。“奴婢愿听老爷安排。”陆进起身,走到江岁宁面前,蹲下身子,用手抬起她的下巴:“要听话,你的命在我手里。”陆年这时敲门进来,陆进起身,对陆年道:“安排两个嬷嬷给江岁宁沐浴更衣,搬出下人房,暂时住星月楼,过几日送她进宫。”“是,老爷。”陆年垂手恭顺应声。陆进和江岁宁一走,翡翠从屏风后出来,全身似无骨一样贴在陆进身上,一只手贴在陆进胸口:“老爷,您为什么非要把江岁宁送给皇上呀,我瞧她不是很情愿的样子。天大的福分她不伸手接着,可别伺候不好皇上,皇上再把气撒到老爷头上呀。”陆进捏了捏翡翠的手指:“皇上喜欢什么,我就送什么,我不指望着江岁宁能占据皇上多少心思,皇上喜欢一阵子我的目的就达到了。现在是多事之秋,观棋这个逆子和我作对,我不费点心思讨好皇上,皇上若是真信了他怎么办?”翡翠歪头贴着陆进:“宋清荷巧舌如簧,当初把翡翠就给骗了,帮着她监视老爷,什么也没发现,您光风霁月,明珠韫椟岂是她能诋毁?老爷也别和二少爷生气,二少爷只是暂时被蒙骗了,假以时日自会明辨忠奸。”陆进嗤笑一声:“你就这么信我?”“我眼睛看的才真呢,我整日陪伴在老爷身边,老爷是什么人我最清楚!”翡翠附身凑近陆进耳边:“我喜欢的是老爷这个人,和老爷是怎么样的人无关。”陆进哈哈大笑,将翡翠打横抱起,朝内室走去。皇城司。陆观棋手里拿着一摞纸张,走进皇城司的地牢,在杜霖的牢房前停住。看见是陆观棋,原本窝在墙角里抠地面的杜霖猛地站起身扑过来,双手把着牢房的门,大声哀求:“陆大人,您救救我,我不想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继续呆下去了。您问我什么我都说!”落入皇城司手,甭管有罪没罪,有多大的罪,多半是不能活着了。杜霖通过栏杆伸出手向陆观棋求救。陆观棋将手里的纸拿起,目光落在上头:“你书房里东西挺多,我们花了两个时辰才整理出来,你能告诉我,你把枢密院的公文拿回家做什么?”,!杜霖磕磕巴巴:“不是很重要的,可、可以拿回家处理。”“哦?”陆观棋挑眉,拿出一张写有竹城守军力量情况的纸张,举在杜霖面前:“这个就是所谓的不重要的公文?”陆观棋猛地提高声音,厉声斥责:“杜霖,你身为枢密院副使,掌握大全重要军情,居然将军情私自携带到家中,除了卖给北楚人的情报,你还将这些军情卖给了谁?!”杜霖被吓得扑通一声顺着围栏跪在地上,“陆大人……我、我没有,我不知道。”“徐家温泉馆天字四号房里发现的这半张崇北兵防图,敢说不是从你手里出去的?!要我把那个北楚人带到你面前对质么?!”陆观棋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如千万根刺刺向杜霖本就崩溃的心理。杜霖浑身发颤,上下牙打颤。“康远,把丛善如带过来。”陆观棋眼睛始终盯着杜霖,轻描淡写的对立于一侧的康远吩咐。“是。”康远很快就从牢房外拎进来一个瘦小的男人,将他推倒在陆观棋面前。丛善如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杜霖看见他,心瞬间坠入深渊。丛善如是他的书童,他的事情,丛善如最清楚!“丛善如,杜霖从枢密院拿机密公文回杜府,你可知情?”丛善如吞口吐沫:“知道。”陆观棋眼睛盯着杜霖,继续问:“有多久了?”“有、有一年多了。”“这个你可见过?”陆观棋将半张崇北兵防图送到丛善如面前。丛善如紧张的抿着嘴巴,不知道如何回答。康远在后面一脚将丛善如踹倒,他的头嗑在牢房围栏上发出闷声,“不会回答问题的人活着也没用。”说着就伸手揪着丛善如要往外拖。丛善如怕了,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见过!我家大人要卖给陆相的!”:()重山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