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绝望地睁着眼睛,死死咬着舌尖抵抗越来越沉的困意,忽而福至心灵,一侧头狠狠咬住自己的肩膀。肩膀很快见了血,她不敢放松,齿关更加用力,鲜红的血肉撕出大口子,顿时血流如注。鲜血顺着身体渗入底下的绒毯,洇出一摊深红。护卫讨好地谢过官兵,很有眼色地给了过路费。既然顺利通过了盘查,肯定是要出城的。马车顺着拥挤的车流渐渐过去。在旁盯守的一个官兵忽然睁大眼睛,疑惑地看了会儿那辆车的底下缝隙处,猛地朝最高上峰跑去。赵弘鄞面容冷肃地站在城门角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马,心中止不住的焦虑。快半个月了。皇后失踪,已经快半个月了。五日前,他亲自到东城门迎接她,她的眼神极为生疏,像在看一个寻常的武官。她不该是这种反应。对视上的那一瞬间,他便心中一冷。可他只见了这一面,皇后上了车便一路没有再露面,径直入了紫禁城,他是外臣,即使能号令京卫,也不可能无诏进入乾清宫。心里有怀疑,可是宫外的旧人接触不到她,任谁也不会相信他。皇后已经回宫,京城不能一直戒严,内阁也有意见,他只能在进出京城的人员处下工夫。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正想着,一个小兵咋咋呼呼地跑了过来。“赵大人!赵大人!那边不对劲!有辆车在渗血!”赵弘鄞神色微变,大步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瞧,果然见一辆不起眼的青幄马车,后辕边角处正一滴一滴渗着血,暗红的血迹从车轴往后一直延伸到几十丈开外。他不觉脚步一动,却又停了下来,低声吩咐:“叫刚刚搜车的人过来。”血流得太多,绍桢浑身发冷,真的撑不住了,一点一点闭上眼睛。上面的两个护卫正商量着是不是将暗室里的女人弄出来。“都快两里地了,应该没事……”“还是再等会儿——”话音未落,后头忽的传来一道清朗男声。“留步!”车上两人一惊,掀开车帘往后看,只见骑在最前的正是赵大人,神色不见异常,甚至称得上和善。其后跟着几个人,都是一脸垂头丧气。两人不解之余松了口气,打消抵抗的念头,让车夫停车。赵弘鄞打马过来,手执马鞭指着后面一众属下,对车中那两人笑道:“赵某治下严格,一向不准底下人私自收取百姓财物。方才听人回禀,阁下予了这几个畜生五两银子,不知可有此事?”车上人讪讪笑道:“给官爷们打酒吃,不打紧。”赵弘鄞摇摇头,肃然道:“军纪重如山,不可轻纵,还请两位下车,让他们亲自奉还银两,并跪下道歉。”几人果然拖拖拉拉到了车前。车上人张了张嘴,也不好说什么,迟疑着先后下了车。踩到土地一瞬间,那几人骤然暴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人死死扣在了地上。“赵大人!你这是——”赵弘鄞无暇理会,径自上了车,车厢狭小,并未见任何人影,连装东西的麻袋都不曾有,他敲着车板一寸寸检查,全神贯注地听着声响,终于在敲到某处时,听到一声异常的响动。底下是空的。刚想直接劈碎手掌下的木板,忽然动作一顿,在四周翻找片刻,终于找到接口。坐榻掀起,底下狭小的暗室见了天光,露出蜷缩的一个人影,几乎看不出人样,瘦骨嶙峋,满脸淤痕,双颊凹陷,浑身血污,肩膀处更是血肉外翻,隐约可见白骨,极为惨厉。赵弘鄞的心跳止了两拍,他剧烈地颤抖着,连滚带爬将人抱了出来,眼中不自觉流出泪水,泣不成声:“桢儿,桢儿,醒醒……”……绍桢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大大睁着眼睛,神情有些呆板,像失了魂的木偶。房门悄悄打开,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她却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侧过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门开了,叶氏要来了……她恐惧得浑身颤抖,嘴巴却被堵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赵弘鄞端着参汤进屋,一抬眼才发现她醒了,脸上却带着木然之色,甚至显得怪异,他脑子里都空白了一下,连忙上前:“绍桢,你怎么了?”绍桢眨了眨眼睛,心跳渐渐平和下来,脸上也恢复了神采。对,是赵二哥,他找到她了。押送她的那两个侍卫被拿下了,她也喝了哑药的解药,能说话了。她从地狱里逃出来了。喉咙发痒,绍桢咳嗽了一声,沙哑道:“做了噩梦。扶我一把。”赵弘鄞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腰身扶起,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重新端起参汤,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挑断的手筋一时半会儿不能恢复,她又伤得太重,要先用参汤吊命养回一丝元气。大难不死更是惜命,绍桢不顾舌尖的剧痛,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喝完了一整碗参汤,这才有心思说话,顾不上和他叙旧,道:“宫里有消息了吗?”赵弘鄞颔首:“已经和那个姓孙的宫嬷联络上了。说是太子见了宫里那赝品就哭,几个保母、乳母寸步不离守着,嘉善公主也停了课留在乾清宫,暂且无恙。”绍桢松了口气,追问:“玉玺呢?”监国的凭证便是皇帝日常用的一方玉玺,宫里有个假货,她想自证身份,最快的法子便是用玉玺。昨日醒来,她第一件吩咐的便是联络孙嬷嬷取出玉玺。赵弘鄞知道轻重,道:“若是不出意外,今日便能拿到。”她心里的重石又轻了很多,再问:“叶家可有异动?”“有人在外面盯梢,除了采买的仆役,没有其他人进出。”绍桢透了口气:“昨日时间太少,都没来得及问。我失踪这些时日,朝堂上可有变故?江西赈灾之事如何了?”答案不出意料,她一失踪,追缴公卿欠银之事便停滞了,江西赈灾也没了下文,只有她落难前发出去的那些钱粮。绍桢心中暗叹,好歹捡回条命,清算之事有的是工夫。她缓缓透了口气,喃喃道:“幸好你回来了。”赵弘鄞沉默着,过了片刻才轻轻握住她绵软似泥的手:“是我来晚了。”绍桢摇摇头,思忖了半晌,忽而道:“你让人去给吏部的薛汝霖传句话。”:()我见郎君多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