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矮子坡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一处被风沙侵蚀出的洼地,坡顶覆盖着一层细碎的石英砂,在残阳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坡下果然有口老井,井口用石块砌着,历经岁月风霜,石块的棱角早已被磨平。井边散落着几个破旧的木桶,桶壁上结着层厚厚的盐霜,显然是长年累月被井水浸泡留下的痕迹。坡上长着几丛低矮的沙棘,正好能挡住横掠的风沙。“就在这儿了,大人。”图巴鲁说道。林川点点头,勒住马,“胡大勇,带人检查水井,看看能不能用。其他人卸鞍喂马,搭建营地。”“喏!”胡大勇应声,带着两个战兵走向井口。亲兵拿起水桶,检查了下绳子,把水桶往井里一扔。“咚”的一声闷响,是水桶砸在水面上的声音。“有水。”战兵兴奋道。水桶提上来,桶里的水清澈见底,还泛着丝丝凉意。“大人,水能用!就是底下有点浑,放会儿就好。”战兵们纷纷忙碌起来。有人解下战马背上的包裹,有人搭帐篷,有人牵着战马去井边饮水,还有人去捡起周围的枯枝准备生火。图巴鲁带来的羌人也没闲着,他们熟练地在背风的坡坳里挖了几个浅坑,把骆驼牵到坑边,让它们卧在里面挡风。又从骆驼背上取下皮囊,倒出些奶酒和肉干,准备分给大家。林川走到井边,俯身看了看井水。水面映出他的身影,上面还晃着几缕枯草。他直起身,拍了拍井沿的石块。“派两队人轮流守夜,一队守在坡顶,那里视野开阔;一队守在水井旁,守着水源。还有,安排几组暗哨,挖沙坑……”他又陆续吩咐了几句。“明白。”胡大勇点头,转身去安排人手。夜幕降临。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大家围坐在火边,拿出干饼和肉干,就着井水慢慢吃着。图巴鲁凑过来,把奶酒和肉干递过来:“林大人,尝尝这个,用沙枣木熏过的。”林川接过肉干,咬了一口,肉质紧实,带着淡淡的烟熏味和盐味。“味道不错。”他笑了笑,“这戈壁上的东西,倒是挺经得住折腾。”“那是。”图巴鲁咧嘴笑起来,“在这地方活久了,啥都得经折腾……大人,夜里冷,要不要来口烈酒?”“烈酒?”林川摇摇头,“夜里有客人,就别喝酒了。”“客人?”图巴鲁愣了愣。夜风卷着沙砾掠过矮子坡,篝火的火剧烈晃动了一下。远处,几只夜鹭扑棱棱惊飞起来。接着有几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进了沙堆。篝火旁的战兵们不约而同顿住了动作,有人手按刀柄,有人站起身来。图巴鲁呆愣片刻,西侧的警戒哨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戛然而止。紧接着,沙棘丛里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夹杂着几句含混的怒喝:“什么人?”“当心埋伏!”“点子扎手!”“啊——!”最后一声惨叫声响起。众人视线所及,一道黑影猛地从沙棘丛里倒飞出来,砸在离营地几十步远的沙地上,溅起一片沙雾。那黑影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借着篝火的余光,能看见他胸口涌出血来。沙棘丛传来密集的刀刃入肉声,“噗嗤、噗嗤”,混着几声压抑的痛呼,随即又归于沉寂。“保护林大人!”图巴鲁猛地站起身,二十几个羌人武士也纷纷抽刀,要围过来。“图首领,不用劳烦了!”胡大勇低喝一声,阻住了他们的动作。图巴鲁一愣,转头望去。只见原本围坐在篝火旁的战兵们早已散开,几人一组,悄无声息地摆开了阵型,刀在手,盾在前,弓手们半跪在地,箭矢已搭在了弦上,将他们护在了中央。沙棘丛里的动静彻底平息了。片刻后,西侧沙丘上站起十几道身影,正是林川安排在沙坑里的暗哨。他们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手里的兵器还滴着血,显然刚解决了摸过来的贼人。其中一个暗哨快步奔来,在林川面前单膝跪地:“大人,是刀匪的前哨,一共十七人,全解决了。大部队在西边沙丘方向,看火把数量,约莫三百多人。”林川点点头,目光扫向西北方的沙丘。那里的暗影里,果然有密密麻麻的身影在缓缓移动。“三百多人,全奔着咱们来了。”他转过头,冲图巴鲁勾了勾嘴角,“图首领,看来是有客人不请自来啊。”图巴鲁额角渗出细汗,有些发慌:“大人,黑煞跟我认识,我去跟他们谈谈,说不定……”话没说完,西北方传来一个沙哑的大嗓门:“图巴鲁!!!你现在能耐了!我十几个兄弟说没就没——”图巴鲁愣了愣,大喊一声:“黑煞!!大家认识一场,你这是要做什么?!”对方笑了两声,喊道:“我不要你们的命,我只要马!!把马给我,就放你们一条活路——”,!图巴鲁猛地一愣,脸上的慌乱变成了错愕。林川也挑了挑眉,伸手挠了挠头,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是这样啊……刀匪认得图巴鲁和骆驼,看到他们队伍里一百多匹铁蹄马,以为是羌人买的马……这是眼红了,专门跑来打劫的啊。篝火的火苗跳了跳,映着众人紧绷的脸。胡大勇嘿嘿一乐:“这帮蠢货,这是来打劫咱们了?”“黑煞!”图巴鲁急切道,“误会一场!这不是我们部落的马,是,是……”他目光望向林川。林川点了点头。图巴鲁大喊道:“是镇北军的啊——”对方沉默半晌,大笑起来:“镇北军?你还不如编个鞑子——弟兄们,给我上!”西北方的沙丘爆发出一阵狂乱的呐喊。三百多刀匪举着弯刀和梭镖,黑潮般涌过沙丘。“抢了马队!”“一人赏半斤酒!冲啊——”这伙刀匪在戈壁上横行多年,领头的黑煞凭着一手狠辣刀法拉起队伍,专挑商队和小部落下手。他们平日里打劫毫无章法,遇上弱旅便一拥而上,抢光财物后还要屠尽男丁,将女人和牲畜掠走;若是碰到硬茬,便仗着人多势众死缠烂打,靠疯劲和不要命的打法往往能占到便宜。久而久之,戈壁上的商队只要见了他们,多半会主动献上财物,只求保命。喊杀声浪裹着风沙压过来,刀匪们连阵型都没有,只顾着往前冲。这种不要命的架势,若是换了寻常商队,怕是早已吓得腿软。去年就有支往西域送丝绸的商队,被他们堵在半路,三十多号人全被割了喉咙,货物被洗劫一空,骆驼被剥皮煮了肉。图巴鲁满头是汗,他虽与刀匪打过交道,可现在对方明摆着来抢。他们部落去年冬天曾用十袋盐换过刀匪的平安,那时的刀匪还讲规矩,如今看来,是真把他们当成了可以随意宰割的肥羊。可战兵们纹丝不动。林川抽出长刀,扛在肩上,冲胡大勇扬了扬下巴。胡大勇会意,猛地吹响了骨哨。“放箭!”弓手们应声而动。数十支箭簇划破夜空,像群雨燕扎进刀匪堆里。冲在最前的刀匪应声倒地。惨叫声混着箭矢穿透肉体的“噗嗤”声,让狂乱的冲锋势头顿了顿。但这停顿只持续了一瞬。后面的刀匪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涌。戈壁滩与中原腹地不同。在这片被风沙吞噬的土地上,心慈手软的人根本活不过一个冬天。哪怕是起初抱着几分侥幸的过路人,只要被卷进这片土地的纷争,用不了多久也会被磨出獠牙。要么变成挥刀抢劫的匪,要么成为被抢的尸体,没有第三条路可走。黑煞的刀匪里什么人都有。有被部落驱逐的牧民,有走投无路的逃兵,甚至还有犯了命案的中原亡命徒。能在西北戈壁站稳脚跟,靠的从来不是什么规矩道义,而是狠辣。只不过今天,他们遇上了更辣的…………:()封疆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