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这酒有问题。就算没问题……自打上次喝了一口酒便神智不清,陆云笺是再也不敢碰酒了。
此时那鬼面女郎将酒递过来,周围的人或惊诧或好奇,目光都凝在她身上。陆云笺很诚实地嘀咕了一句:“我可以拒绝吗。”不仅是想拒绝这杯酒,也是想拒绝和同渊先生赌。
这一声很轻,但那鬼面女郎显然是听清了,她半是意外半是尴尬地笑道:“是吗?我家主人鲜少主动邀人入赌局,小姐可是考虑清楚了?”
正说着,珠帘微动,竟是同渊先生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没了珠帘遮掩,陆云笺终于看清了三人打扮。
左侧是一名紫袍道士,鹤发银丝,臂挽拂尘,面容清癯,神姿傲然;右侧人作头陀打扮,孔武有力,猛壮无比,张狂嚣张,有目中无人之态。左右二人皆未佩戴面具,唯有中间那人,戴着纯白面具,与周围一众鲜艳扭曲的鬼面形成鲜明对比。
在陆云笺原本的想象中,既是天下第一大富商,不说膘肥体壮,也该人高马大,再不济也得是个中等身材,然而这同渊先生,瘦得如同柴杆撑着华服竖在地上,原本应当还不到不惑之年,头发却已斑白,似乎忧劳过度,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苍白。
紫袍道士从鬼面女郎手中接过酒,替同渊先生开口道:“我家主人说这位小姐的魂魄奇特,想瞧上一瞧。至于赌注,小姐想要什么,同渊阁尽力奉上。”
陆云笺笑道:“我这人无欲无求,什么都不需要。先生还是另寻他人吧。”
道士道:“怎会有人当真无欲无求?小姐莫不是看不清自己的心?若是如此,喝下这杯酒,也就都明了了。”见他死缠烂打不肯放弃,陆云笺心中叫苦,正苦思冥想另一个理由,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吵闹。
“哪个是同渊先生?出来!什么狗屁第一大商行,拍卖会上竟出了赝品!”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陆云笺顺着声音瞧过去,见来人衣着华贵、气势汹汹,一贯的骄矜姿态,不曾穿戴斗篷纱笠遮挡面貌,不免有些愕然:“季繁洲?”
鬼面女郎率先上前挡住季繁洲,温声道:“这位小公子,借一步说话,莫要在此大吵大闹坏了规矩。”
季繁洲道:“哪门子规矩?你们同渊阁的规矩就是卖赝品?”
四下众人中神智还算清醒的,都放下了手中酒杯,瞧着这边。
见他咄咄逼人,鬼面女郎也有些不悦:“小公子如何说话?同渊阁做交易,讲的便是真心实意、你情我愿。小公子自己在拍卖会上拍了东西,若是有何处不满意,也好说话,如何一上来就口出污蔑之辞?”
季繁洲道:“好好说话?那成啊,我问你,你家今日拍卖会上的黑玉宝剑,可是真真切切由龙鳞熔铸而成?”
陆云笺心下了然:原来拍下那柄黑玉宝剑的是季繁洲。这人倒也厉害,竟也查到妄尘身上来了?
鬼面女郎不慌不忙:“如何有假?寒潭黑龙鳞片铸成,足足用了一百九十一片龙鳞。此处第八层便是闻名天下的炼器阁,小公子便是要行污蔑之事,也不当选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
季繁洲怒道:“那你说说,用的是哪处的龙鳞?是随随便便选的,还是溟——”话未说完,声却止住了,季繁洲憋红了脸,扼住自己的喉咙,竟是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同渊先生从始至终都侧对着季繁洲,不曾有过任何动作。
紫袍道士喝道:“小公子是昏了头罢,同渊阁要出售的,从始至终都是这把黑玉剑,小公子若是想要别的,那便自己去寻,如何要来同渊阁寻不痛快!”说着便指了几名小厮,要将季繁洲押下去。
季繁洲出不得声,情急之下召了灵弓,就欲拉弓搭箭。
裴世却忽然道:“慢着。”听这声音,显然也被特意改变了。
众人抬头望他。
裴世道:“这位公子的确多有冒犯之处,可阁下也不该禁了他的言。同渊阁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若让他开口,当堂对质,免得落人口舌。”
紫袍道士斜眼睨他:“清者自清,何必为了这么个头脑不清的扫了众位雅兴?此事同渊阁自会解决,无需公子操心。”说着便要将季繁洲押走。
季繁洲没再拉弓,而是一发狠,咬破舌尖,哑着嗓子道:“你敢……我是镜阳宗……”
紫袍道士浑然不吃这套:“镜阳宗又如何,今日便是镜阳宗季宗主亲自来了,也得给个说法再走。押下去。”眼看季繁洲就要被押走,陆云笺心一横,上前道:“等等。”
同渊先生一片空白的面具终于偏移几分,正对着她。
陆云笺看着那张一片空白的脸,没来由地有些发怵,微微移开视线道:“若是我和先生赌,先生愿不愿意将这位小公子作为赌注?若是我赢了,先生便不再追究他的罪责,我将他带走,也不会再给同渊阁添麻烦。若是我输了,那么先生想看什么,便看什么吧。”
紫袍道士蹙眉道:“小姐与这人是什么交情?”
陆云笺道:“几面之缘,也可算作朋友。”
紫袍道士有些犹豫,向同渊先生请示片刻,终于再度开口:“那便请小姐喝下这杯酒吧。”
“……”陆云笺有些无奈,“我酒量不行,不能直接掷骰子吗?”
紫袍道士道:“小姐不必担心,一杯酒而已,同渊阁不至于让小姐失了神智。我家主人若是邀人入赌局,都是要赠一杯酒的,这是历来的规矩,小姐莫要再推脱了。”
陆云笺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身旁却有一只手先替她伸了出去。裴世道:“这规矩未免强人所难。既如此,不如我来与先生赌吧。”
一旁一直直挺挺站着不动的头陀却忽然出手阻住他:“我家主人不想与公子赌。”
裴世冷声道:“你倒是你家主人肚子里的虫,你家主人没开口,倒由得你先来说话了?”说着趁人尚未反应过来,径自夺了紫袍道士手中的酒。
那头陀恼羞成怒,去抓裴世手腕,却被裴世轻轻巧巧地闪身避过,反手一拽,腿上一扫,先把头陀扫得翻倒在地。再看他手中斟了满杯的酒,只轻轻晃荡些许,不曾洒出一滴。
头陀又惊又怒,瞪着裴世,喝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