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孤帆远,人间情意长。心里的痛盖过了肉体的痛,等那艘小船消失在视野里,姜阳一低头,才看见身上渗出衣裙的血。师慎适时出现,什么都没说,将她打横抱起,带回了车中。体温随着血液一起流逝,刺骨的寒意化作利刃,一点点凌迟着本已经濒临崩溃的神志。姜阳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昏迷过去的,再睁眼,入目的青色床帐单调又陌生,显然不在上清苑。头还是晕的,身子也不听自己使唤,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轻唤出声:“……有人吗?”“……”没有人回应,但床帐拉开,一个脸圆圆的小丫鬟探出了头来。姜阳问她:“这是哪里?”小丫鬟摇摇头,怯生生地看着她。“……你不会说话?”——点头。“这是……申园?”——点头。“你家主子呢?”——摇头。“师嫣呢,她在吗?”——摇头。“不在还是不能说?前者点头后者摇头。”——摇头。“……我知道了……好渴,水。”床帐落下,姜阳模模糊糊地瞧见那个矮小的身影离开了。等门关上,她将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伤处,发现已经重新包扎过,里衣也换了新的。暗暗松了口气后,姜阳撑着床榻,想坐起来,可胳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只好作罢。刚躺好,小丫鬟就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扶姜阳喝了水,捧着空杯子站在床边看姜阳。姜阳问她:“还有什么事吗?”小丫鬟摇摇头,指了指姜阳,而后双手合十贴于脸颊边,眨了眨眼。“……好,我会好好休息。”她放下手,微微福了福身,合上床帐出了门。屋内安静下来,姜阳捂着伤口闭上眼,想着缓缓再做打算,可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外面点起了灯,床前,坐了一个人。那人原本在把玩她的手,听见动静,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看出姜阳眼中的疑惑,淡淡解释道:“上清苑太远,你一直在流血,未必撑得到……等伤势好转,我再送你回去。”“……”舔了舔干涩的唇,姜阳哑着嗓子出声:“……我没事……我想回去。”“不行。”“我有急事……”对方面露不虞:“什么急事?告诉我,我去办。”姜阳咳了一声,蜷起手指,虚握住对方的手:“不行……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要回去。”对方却更用力地反握,将另一只手也覆上来,把姜阳的整只手包在掌心中:“回去找谁?易青还是你母亲?我将人给你带来,也不行吗?”“……不行。”“为何?怕我趁机对他们不利?”“不是因为他们。”“那是谁?杜知娴?”姜阳看着他摇头:“与她无关。若大人非要问,我只能说,这不是我该在的地方……但请大人放心,今日相救之恩,我会亲自登门道谢。”“……”快被捏麻的手被缓缓松开,本以为师慎妥协了,却不想,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既然无事,那就好好休息,待伤势好转,我自会放你走。”眼看他神色肃然,并非说笑,姜阳心里一紧,再无法维持平静,急切出声:“无故拘禁,有违律法,你……”“那就拿律法来惩治我,我等着。”“师慎!”话说得太急,伤口又抽痛起来,姜阳倒吸一口凉气,皱着眉去捂伤口,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抖:“……趁人之危,小人行径。”“那又如何?”对方轻笑,脸上没有分毫愠色,“睡吧,我明日来看你。”“等等!”见他要走,姜阳也顾不得伤口会裂开,强撑着起身,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若非要逼我,明日再来,兴许只能见到我的尸体了。”“……”师慎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她。不过简简单单几个动作,姜阳额上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见师慎回头,她松开手支撑着身体,目光却坚定:“让我回去,不然我就死在这里。”二人的动作引得烛光微晃,连带着满屋子的影子都凌乱起来。沉默良久,师慎面无表情地回应:“你试试。”“……”看着姜阳怔忡的神色,他冷冷道:“你若真敢死在这里,杜知娴和你母亲,都活不了。”……许是姜阳近来的疯狂举动让师慎有所忌惮,临走前,他把那个哑巴丫鬟叫进来,给姜阳灌了大半碗安神助眠的汤药。受伤再加上心绪烦闷,姜阳的承受能力已经大不如前,那碗药都没喝完,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一股刺鼻的酸味将她呛醒,一睁眼,被人捂住了嘴。对方压着声音开口:“郡主别怕,是我。”“……”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见姜阳没动,他才松开手,小声问她:“郡主伤在何处?前面还是背后?”“……前面。”屋里没亮灯,看不见来人的动作,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而后,对方低声道:“郡主,冒犯了。”被子被掀开,那人拉过姜阳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让她借力坐起,而后用一件厚重的披风将她裹住,提醒道:“过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相信我。”姜阳点头,点完想起他未必看得见,又轻声应道:“……好。”来人身上带着深秋的萧瑟苦味,姜阳被他抱起时,似一头扎进了泡过秋雨的落叶堆里。她闭上眼,尽力克制着伤口摩擦带来的痛意,一声不吭地由他带着出了门。八岁时孤身独闯府衙被陈元微抓包后,往后十余年里,落灯花再无失手,就连跟他学了些皮毛的李竹笙,都能轻松往来于宫禁内外。如今不过区区一个申园,他如入无人之境,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将姜阳带了出来。申园往东半条街处,有人正焦灼等待。见街角的黑影出现,她动作一顿,旋即快走几步迎向那人。二人交接,后者确认姜阳无碍后,向落灯花道谢:“多谢。”对方摆摆手:“快走。”姜阳勉强站立,忍着痛意问他:“你呢?”“我自有去处,”落灯花低头,犹豫一下,又道,“……郡主,玉京并非久留之地,若有机会,尽早走吧。”“那张纸……”“是我写的。我不知道郡主还会不会信我,才不敢出面。郡主,留得青山在,总会有重整旗鼓的一日……”“我知道了,”姜阳打断他的话,捂着伤口看他,诚挚道,“多谢。”“……”落灯花什么都没再说,摆摆手,转身走入黑暗,消失在深夜浓重潮湿的雾气中。:()玉京第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