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白英从来没叫过“姐姐”,尽管俞白洁曾多次诱哄她说出这两个字。
真没道理,俞白英想,她是不详之身又奇丑无比,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俞白洁为什么要一再靠近她呢?
她不懂,于是她就这样问出来了。
俞白洁听到这个问题有点失落,她道:“因为我是姐姐啊。”
哦,俞白英懂了,也许是俞玄朗也从来不叫俞白洁姐姐,她管不动俞玄朗,来自己这里找成就感了。
俞白英不是很想理她,转头就走了。
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这个家里唯一对俞白英还不错的人很快就要死了,但她不被允许陪护床前,因为她的不详。她知道有些人把爷爷每况愈下的身体也归咎于跟她相处太久了。
其实陪不陪的,也没什么所谓了,爷爷的脑子早就糊涂了,就算去了也认不出人。
但俞白英还是感到有些伤心,她很少有这种不好的情绪,如果她是个很容易难过的人,她应该早就崩溃了。可这次,俞白英放任这种伤心的情绪流淌。她在这世上在乎的事不多,爷爷去世后她可能再也无法品尝到这种情绪的滋味了,她无法分辨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俞白英不想回自己的院子,那地方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太无聊了,她选择去藏书阁消解自己。
俞家很少有人会到藏书阁来,也没人敢在藏书阁撒野——比如拿石头砸窗户,大喊丑八怪之类的。俞白英可以在那里完全放松自己。
只是可惜的是,俞白英并不识字。
这是自然,俞白洁俞玄朗都有自己的教书师父,可谁愿意教一个长相丑陋无父无母的天煞孤星念书呢?像她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必要读书识字呢?
俞白英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盘腿坐在窗下明亮的角落,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描摹,在地面的灰尘上依葫芦画瓢地画出那些象征知识的符号。她曾经请求爷爷教她认字,不过爷爷病得太重了,教不了她很多。她只能自己摸索着,从爷爷教过她的部分汉字中猜测整个句子的含义。
“你会写字啊?”窗户边突然窜出俞白洁的脑袋,她扒着窗框,看俞白英在地上画出的汉字。
俞白英一伸腿,涂掉了那些字。她仰着头看俞白洁,外面日头正盛,俞白洁逆光而立,阳光映在她身上,她白色的衣裙被镀上金边,女孩稚嫩却已经可以看出是个美人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像神明,让俞白英不自觉地眯眼。
“我不会写字。”俞白英不再看她,把书合上。她没想到俞白洁跟了过来,也许今天不适合继续待在藏书阁了。
“那你想学着写字吗?”俞白洁突然开心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我教你吧!”
俞白英站起身,她很困惑,她不理解:“为什么?你为什么老缠着我?你有那些人捧着还不够?还需要我一个丑八怪来衬托你?”
“不。。。。。。”俞白洁看起来被吓到了,她连连摇头:“我不是,我只是。。。。。。我觉得你很孤独。。。。。。”
无聊的同情,俞白英面露不耐,她开始厌恶俞白洁了。
“我不需要,你走吧。”俞白英转身准备离开。
“哎。。。。。。”俞白洁有点着急了:“我。。。。。。是我很孤独!”
俞白英停下脚步,转身看她。阳光下的俞白洁低垂着眼,十分低落,她道:“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在这个家里,都。。。。。。只有自己。。。。。。”
俞白英流露出迷茫,原来俞白洁这样的人也会有这种感受吗?她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焦点,她美貌又体弱,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对待她,只是看着她那张脸就没人能对她说一句重话。。。。。。
但看着俞白洁那样落寞的表情,俞白英突然福至心灵,也许俞白洁的美貌柔弱和她自己的丑陋不详在某些时候其实是一样的东西。没有人愿意越过这些过分抢眼的外表去了解俞白洁和俞白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也没人需要去了解她们是怎样的人。丑陋不详的人好好躲在角落自生自灭,美丽柔弱的人被呵护着长大为家族谋利,这就是她们两个的需要做的事,至于其他,无人在意。。。。。。
俞白英被所有人厌恶着放逐到人群之外,而俞白洁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却没人真正看见她,她就像一尊香火中的神像,那些人参拜的不是她,而是她代表的某些东西。所以她孤独,却又不像俞白英那样能适应孤独,于是她迫切地想要寻找同类。
姐妹两个隔着窗口对望,窗外明亮美好,窗内昏暗低沉。
俞白英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那你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