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邻居吧,”郭旭扬把水递给陈记,指了指路对面,“看到那边的砖厂吗?他就住那里面。”
陈记顺着郭旭扬指的方向望去,只能看到一长条围墙和一个细长的烟囱。
围墙上的混凝土涂面已经剥落不少,露出坑坑洼洼的红砖墙面,墙根爬满了半米的杂草。烟囱又细又长的矗在围墙的后面,上半部分已经焦黑,但是没有黑烟冒出。
“看上去不太像能住人的样子。”陈记迟疑地说。
“他住砖厂的库房里,”郭旭扬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而且砖厂前几年就倒闭了。”
“倒闭了?“陈记转头望向郭旭扬,“倒闭了不就是废厂子,不是更不能住人吗?”
“有些人是没有选择的,”郭旭扬叹了一口气,“比如铭哥。”
“什么意思,他怎么了?”陈记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我认识铭哥的时候,铭哥就跟他爷爷一起住在砖厂的库房里。当时砖厂还很红火,铭哥的爷爷就带着铭哥看库房,还能有个地方住。后来几年说是红砖生产影响生态,砖厂就倒闭了,没过多久铭哥爷爷也走了,就剩铭哥一个。一个学生也没别的地方去,就继续住库房了。”郭旭扬有些唏嘘。
“他爸妈呢?”
“不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身边就只有他爷爷,”郭旭扬低下头,伸脚蹭了蹭地面,“其实我上了初中后也很少来厂里这边,也很少见到铭哥了。”
郭旭扬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
蝉的嘶鸣声似乎更响了。
陈记知道自己应该有边界感的停止追问,可偏偏她感觉心里被压上了一大块重石,不追问好像那块重石就会一直压着似的。
她还是开了口:“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或许是因为郭旭扬之前回避过了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或许是因为他对于自己之前向陈记发泄脾气而感到抱歉,又或许只是因为此时此刻此地很适合回忆。
郭旭扬静了一会儿,抬起头,目光望向栅栏外。
“我小学的时候个子很矮,也很瘦,家里又是开厂子的,我妈会给我不少零花钱。我们小学又不像你们大厂区的子弟学校比较规范,我们那边就是十里八方的什么人都涌在一起,高年级的人就盯上我了。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会被抢钱,一开始是零花钱,后来连早饭钱都被抢走。不给的话,会挨一顿揍,大冬天的时候衣服会被扒下来。”
郭旭扬讲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才接着说:“然后被按着,背紧贴着墙壁罚站。”
“你爸妈和学校老师不管吗?”陈记觉得有点难受,没忍住打断。
“那个时候年纪小,被威胁告了老师会被打得更惨,所以一直没给老师说,”郭旭扬顿了一下,“至于我爸妈,那个时候厂子刚起步,他们每天忙得很,我见都见不到他们,有时候刚要张嘴说,他们就拿着包匆匆离开家了。这样的次数多了,后来我也就放弃了。”
“那个时候我一度不想要上学了,直到——”郭旭扬握住矿泉水的手紧了紧,“遇见了铭哥。”
“那天特别冷,那几个高年级的人似乎心情很差,我把早饭钱交了后,他们就让我脱掉衣服贴着墙站,我那个时候都觉得要死了,浑身冻得僵硬,眼睛也睁不开。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挥舞着棍子,过了一会儿我的身上就被扔了一件外套。回了一会儿温后我就捡起地上的其余的衣服穿上了。”
郭旭扬把矿泉水放在身侧,闭了闭眼睛。
“视野清晰的时候,就看见了铭哥。当时他一身血污,棉衣也被刮了几大道缝,棉花从缝隙里挤出,握着一根棍子,佝偻着身体喘着粗气。”
陈记微微张开嘴:“他受伤了?”
“受伤了,不过不严重。反而是高年级的同学被他打跑了。”
“他打架很厉害吗?”陈记问。
“与其说是厉害,”郭旭扬思考了一个措辞,“不如说是不要命。”
“不要命?”陈记有些心惊。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以前我和他就是同学,也不能怎么说话。那天他帮了我后也没说什么直接离开了,可是第二天我看他竟然还是穿着划烂的棉衣。我就想着把我的棉衣分给他了两件,反正我妈买衣服买一堆,也不管我合身不合身。”
郭旭扬自嘲地笑了下,才接着说:“一开始他不肯要,后来我说让他每天跟我一起上下学,拦住高年级的人,他才接受。过了几天,那几个高年级的人又来堵我们。铭哥就像没有痛觉一样一点也不闪避,捡起棍子就往他们身上抡,受伤了也毫不在意,眼里没有一点温度,我甚至都被吓到了。”
“你也被吓到了?“
“嗯,但是我更怕那些高年级的人,我更怕自己又光着身子站在雪地里。”郭旭扬甚至手手抖了一下。
“后来呢?“陈记感觉自己翻开了苏芮铭的一页,但其实又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