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对方的信里很少提到他的日常生活,就算提到一两句也只有旁人;比如从始至终对方的遣词造句都过于客气,第一封跟最近一封完全看不出区别;
比如除了第一封信引他上钩写得活泼一些,剩下的全都直奔主题,除了提问毫无寒暄;比如每次大凶九死一生,对方却从来不说自己近况……
就好像在追逐着一个目标,满心满眼都是它,为此可以利用、放弃所有人,包括自己,尤其自己。
而他被挖坑小游戏迷惑了双眼,或者说,一个曾经满心无趣的人遇到了一个满心搞事的人,因为自己算不上完全正常,就一直没发现对方的完、全、不正常。
眼看着对方现在的笔触里流露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该做的我都差不多做完了,现在死了也没什么”的谜之愉悦,这一刻,晴明的心情难以言表,甚至连吐省略号的心力都没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朋友正不正常。
他只在乎,自己的朋友因为不正常,快要把自己作死了!
所谓的保护性的符咒和结界如果有用,就不会次次大凶了;而他轮回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对方的信息,更看不出对方到底会不会死。
枉他自诩天才,事到临头却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你想做什么?】
——你在为了什么牺牲自己?
他只能写信,写几笔停一下,心中生出比从前更甚的郁气。
【我会尽力帮忙。】
——我会努力救你。
虽然时机还不到,契机还没来,他只能在神社里进行远程帮助。
他在结界空间里翻找,把从前的自己写的无数封信全都找出来,一封一封的展开又一封一封的放到一边,找到最后都忘了自己想找的是什么。
‘我在找什么?’
最后他伏在书桌上,额头抵住桌面,长发滑落下来遮住侧面脸颊,也遮住疲惫的表情。
‘我只是想……救救他。’
就像当年舅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救了自己。
这个念头一生就如杂草疯长,一发不可收拾。而想要救一个为了达成目的、连自己都当做工具的人,只有先帮忙实现他的愿望。
他们交换了姓名。
而鹤丸国永的愿望是分离平安京,让所有人自由。
晴明视线扫过那无数封写了同一句话的信,顿了顿,很冷静地找出了改良版的【阴阳分离之术】。
向来直奔主题、很少说废话的笔友君很现实地写了大半页纸的直白夸赞和热情感谢,长度仅次于上次用一整张纸来夸他冷静温和不黑化。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晴明想的,这个人,有时候,是真的会让别人分不清自己是否只是他的工具人。
如果不是当然很好,他们本来就是好朋友。
就算是也没关系。晴明想。在自己单方面决定要救鹤丸的过程中,他也只是自己的工具人。
扯平了。
第三年的伊始,新年过后第一天,他们在神社之下的山脚见面。见面的头一天晚上,羽衣和爱花坚持要跟着晴明一起下山。
两只小狐狸的想法是跟着去保护弟弟、不让弟弟受欺负,但晴明说他要去见玉藻前。
他看着他们,有些头痛:“我这次是去给大妖们帮忙,不去人类的世界……不会受欺负的。”
“带上他们吧,晴明。”但千代说,“正好让他们帮我带句话。”
晴明还想反驳,忽然想起自己在信里挖坑的事。鹤丸那么敏锐,看到羽衣和爱花之后肯定会明白是自己耍了他,肯定会生气……
但主动道歉总比事后被抓包要强一些,到嘴边的拒绝就变成了同意。
这是他们第一次双方意义上的见面。
参道,樱树,薄雪初霁,天光渐明。
白衣白发的人影素淡的几乎融入雪地,肩上却负一把过于鲜艳的朱红油伞。晴明拾级而下时,看到红伞微抬、白鹤转身,只是远远看到自己,便微笑着弯起鎏金色的眼睛。
与十年前见到的有些不同。
但与自己每次写信时构想的形象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