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妙单手提了一侧裙摆,一步一步的看着台阶往下走。天气越热,越显得地下世界阴冷。好在最近程公馆内天下太平,程静农已经许久没有清理门户,所以这地牢里除了一些霉味之外,没有腐臭与血腥。
程心妙记得自己小时候一直认为地牢是个很臭的地方,现在倒是感觉还能忍受。
很臭的时候,正是她父亲发迹的时候,她想如果人当真有灵魂的话,这地牢内应该也徘徊着些许幽灵。
不过她不怕。这里的幽灵都是死在她父亲手里的,都是他们家的手下败将。
做人要狠。杀气凛凛、鬼神都惧。
不怕鬼,但是现在她开始有点怕他了。
原来不怕他,是因为总记得他救过她两回。不过后来她又听父亲分析了他和秦青山的关系,就怀疑那后一次相救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后一次是,那么前一次就可能也是。
是不是的,她又不能钻进他心里看,所以这就是再无对证之事了,但她宁愿答案是“是”。
要不然就总像是还有一根丝线从他那里延伸出来、萦绕着她。当有闲情逸致的时候,她寻觅逗弄着那根丝线,觉得有点意思;可没有闲情逸致时,那丝线就好似一根头发,在脸旁飘飘拂拂的惹人刺挠,而且又是自己的头发,揪掉了还怪疼。
地牢分成几间牢房,原本都是空着的,现在只有一间关了李思成。牢房铁门下方开了孔洞,可以让人送饭进去。她太知道他的厉害了,所以索性不让人开门,只蹲下来,对着那孔洞说道:“是我。”
孔洞内有灯光射出,但是没有声音。她俯身歪了头细看,只看到了一条半伸的腿。那腿裹着不干不净的裤管,裤管下方露出了很清晰的踝骨,腿与脚都有着年轻清瘦的线条。
“我有好消息要对你讲。”她继续说道:“林笙绑架了我大哥,她要用我大哥来交换你,爸爸同意了。”
那脚一动没动。
“但是当真放了你的话,我又怕没法子向日本人交差。所以我和爸爸商量了个折中的办法。我们对外不会说交换人质的话,只说要把你交给日本人带去北边。到了交换人质的时候,也就是明夜,我们就会押你去码头,那时日本人在,你们的人也会在,我们会故意制造机会,让你们的人能够演一出劫法场。当然,到时候你们那边的人也要布置出个局面,让我们可以在同时接大哥回来。总而言之,我们要共同编排一出戏,既要保证你和大哥的平安,又要让日本人相信这一切全是意外。至于你,到时候一定会有一场大混战,你就自己多留意、多小心吧。我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牢房内还是毫无动静。
她知道他身上有些“非人”的特性,到了这个关头,也能沉默到底。
扭头看看走廊两边,在确定无人之后,她将个小东西扔了进去,小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
与此同时,厉永孝也在对高桥治说话。
他这番话的内容,此刻除了面前的高桥治之外,只有程心妙已经提前知道,那是他和她共同商议出来的。
厉永孝说:“我们为了换回大少爷,不得已才答应了这个交换条件,所以到时一定会有一场战斗,请你们事先做好准备。不过,我们想,这对您其实是很有利的,李思成这回变成了一只鱼饵,凭着一个他,只要您的准备足够充分,那么到时简直是可以凭着一只饵,钓来满池的大鱼啊!那么,您的功劳,可就立大了。”
高桥治显露出了一脸惊讶:“府上大少爷,竟然会被他们绑架了去,可见程家和他们确实不是一派。大少爷一定是在发现了真相之后,去找他们理论,结果被他们翻脸绑了去。嗯,一定是这样的。有人借此攻击程老板,说他对我们日本人有敌意,这全是一派胡言,我是不能相信的。”
厉永孝连连陪笑:“您是明白人。”
离开高桥治的在上海的住所之后,厉永孝坐进汽车,在回去的路上沉思了许久。
夜晚,混战,这两个词凑在一起,让他感觉自己又有了除去李思成的机会。
而且怎么想都应该是很容易。
但在汽车将要到达程公馆时,他把他的杀念压了下去。
先前几次对李思成动杀意,结果都很不好,仿佛那个念头会给他带来反噬。所以这回的机会越是诱人,他越要忍住。
他不杀他,他让日本人把他带走,等着让日本人把他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零割碎剐的杀。
他下车进门时,没能立即去向程心妙汇报结果,因为程心妙正在程静农的书房里说话。
她告诉父亲:“我已经把话对李思成说了。我说明夜带他去交换大哥回来,但日本人到时一定会去捣乱,不过我们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会让他设法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