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脚步声,这次是主任带着时晏来了。
那双白球鞋进入贺铭的视野,最后停在那块光斑上,正正好好踩住,鞋面在阳光下白得近乎发亮。
主任没有告诉阿龙这是谁,只对着时晏说:“小时总,这就是那个割腕的孩子。”
他甚至没有提阿龙的名字。
阿龙应当是感受到了什么,很用力地抓着贺铭,有时间没修剪的指甲长得很长了,嵌进他肉里。
贺铭抬头看着那位“小时总”,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并不比他大多少,还像个高中生,被人叫做老总有些滑稽。
但他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气场,和属于成年人的、能隐藏所有情绪的脸,不过他不用强颜欢笑,用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应对所有情况。
时晏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阿龙脸上的口罩。
贺铭侧过身子,佯装自然地替阿龙遮掩住一部分他的视线。
主任这才发现阿龙带着口罩,嚷了一声:“这大热天的,戴着口罩干嘛?”
又转过头问男记者,“拍照是不是要摘掉?”
男记者点点头,“最好摘掉。”
时晏这时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两个人,贺铭捕捉到他很轻地蹙了下眉尖,动作细微到几乎看不见,漏出一点不耐烦。
“你们能先出去吗?”
主任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时晏不愿配合,恒时集团全额资助了这家福利院,他是最有资格利用这里做公益宣传的人,地方领导、物资捐赠人,他领着无数人来拍过这样的照片,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对着镜头微笑,接受由慈善行为引发的赞誉。
“是这样的小时总,您来一趟不容易,这是个非常好的素材……”
“出去。”时晏打断他,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主任和男记者、生活老师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但没有人当面发作,依照他的话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贺铭被阿龙死死抓着,“我能留下吗?”
时晏看着阿龙抓他的那只手,手腕内侧露在外面,还没愈合的皮肉翻出来,像一道浅粉色的泪痕。
他没说话,贺铭也没动。时晏盯着阿龙的手,他盯着时晏。
很奇异,在本应该极具压迫性的沉默里,阿龙的手慢慢松开,贺铭一直紧绷着的脊背也放松下来。
时晏踩着那块唯一的光斑,站在那里,没有表情也没有言语,但贺铭能感受到,他因为那道疤变得低落,也许还有些畏惧,他直勾勾盯着阿龙的手腕,没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变重了。
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光鲜的小少爷也会知道裁纸刀划破手腕的痛吗?
阿龙终于也意识到了这个陌生人的视线,他把手收回被子里,掖紧被角,藏起因为丑陋的疤变得狰狞的腕。
“对不起。”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个人后,时晏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往上翻起卫衣的袖子,收口的螺纹翻起来,露出之前若隐若现闪着光的饰品全貌,攫住包括目光在内的所有光线。
那一幕贺铭记了很多年,像电影一样。
少年白得透出浅青色血管的手腕上套着一只手镯,银色的,由一段一段的狭窄链条拼接而成,是精钢手表链样式,但是没有表盘,而是镶满了细小的圆形钻石,扣在突出的骨节下方,仿佛一串凝成冰的露珠。
珠宝对贺铭和阿龙这种福利院里的孩子而言,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远。然而时晏轻轻松松从手上摘下一串星光来,放在床边。
他指了指自己手腕内侧,贺铭瞥见那上面也有一道痕迹,是非常浅的褐色,如果不是正好在阳光下应当看不出来。
他把精致又昂贵的手镯留在阿龙床尾,对他说:“遮一下,长好后就忘了吧。”
不等两人回答,他就离开了,脚步比来时要快得多,像要逃离什么。
其余三个人还在门口等他,贺铭听见时晏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完全算不上友善,却让人觉得安全。
“不要对着小孩的脸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