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先生很快被请来了。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中医是吴家的故交,看到吴家的情形,也是连连叹息。他仔细地为吴灼诊脉,观舌苔,又询问了发病经过。
“大小姐这是急痛攻心,邪寒入体,加上连日劳累,悲伤过度,导致心火亢盛,外邪内陷,引发了急症高热。”程老先生面色凝重,一边开着方子一边对吴道时说,“此症来势汹汹,若不能及时退热,恐会伤及心脉,甚是凶险。老夫先开一剂猛药,力求先退其热,再固其本。今夜尤为关键,需有人寸步不离,密切观察。”
吴道时沉声道:“有劳程老。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我让人立刻去配。”
程老先生写下药方,又叮嘱了煎药的火候和服用的方法,这才忧心忡忡地离去。
药很快配了回来。小翠在小厨房里守着药罐,按医嘱,文火慢煎。浓重苦涩的药味渐渐弥漫开来,飘进闺房,与原本的馨香混合,形成一种奇特而令人心安的气息。
煎好后,小翠小心翼翼地端着温热的药碗进来。吴道时接过药碗,用瓷勺轻轻搅动碗中深褐的药汁,试图散去一些烫意。随后,他舀起一勺,俯身,试图将药汁喂入吴灼口中。然而,吴灼牙关紧咬,唇齿纹丝不动,药汁顺着她的唇角悉数流下,染湿了素锦的枕巾。
吴道时眉头微蹙,放下药勺,沉声道:“小翠,扶起小姐。”
小翠连忙上前,用尽力气,小心翼翼地托着吴灼的肩膀,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吴道时再次尝试,一手轻轻捏住吴灼的两颊,试图迫使她牙关开启一丝缝隙。但即使是处于昏迷,吴灼的身体依然呈现出强烈的抗拒,药汁再次被阻挡在外,更多的药液泼洒出来,在她胸前的锦被上留下深色的污渍。
“大少爷……这……喂不进去啊……”小翠看着毫无起色的主人,声音带上了哭腔。
他没有再尝试,只是将药碗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吴道时的身影被烛光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吴道时凝视着妹妹苍白而倔强的脸庞,“小翠,你先出去。”
小翠迅疾点头,退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兄妹二人。烛火跳动,将吴道时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他放下药碗,重新坐回床边。他凝视着妹妹片刻,然后端起药碗,自己先喝了一小口。苦涩的药汁在他口中蔓延,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然后,他俯下身,靠近床边。这个动作使得他与吴灼的距离瞬间拉近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感受到她呼出的灼热气息拂过自己的下颌。一股混合着药味、少女体香和病中虚弱气息的暖流扑面而来,让他呼吸微微一窒。某种陌生的、属于男性本能的警觉在体内极细微地躁动了一下,但立刻被他用更强的意志力狠狠碾碎、压制。此刻,他仅仅是她的兄长,一个只想救她性命的人。
他伸出左手,用手掌外侧和腕部,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稳定,轻轻托起吴灼的后颈,让她的头微微仰起。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控制着不至于弄疼她,轻轻捏开了她紧咬的牙关。
然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唇覆上她干热的唇瓣,将口中温热的药汁,一点一点地渡了过去。
他的动作生涩却异常坚定,温热的气息拂过吴灼的脸颊。
他屏住呼吸,将含在口中的温热药汁,凭借舌尖细微的推动,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渡了过去。温热的气息在两人极近的唇齿间交织。
起初,吴灼的喉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有些微的药汁从嘴角溢出。吴道时极有耐心,用早已准备好的洁净绢帕,动作轻柔地擦拭掉她嘴角的药渍,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他再次含药,俯身,重复这个艰难的过程。一口,两口……他像一个在绝境中哺育幼雏的孤鸟,摒弃了所有杂念,只剩下一个最原始的念头——将救命的药汁送入她的体内。
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紧密接触和唇瓣相贴的柔软触感,像细微的电流,偶尔会试图穿透他高度集中的意志壁垒。每当这时,他便会更加用力地攥紧拳头,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将一切不合时宜的生理反应强行镇压下去。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一点点渡入的药汁和妹妹微弱的生命体征上。
不知是药汁的苦涩终于刺激了她的味蕾,还是那持续渡入的温热和气息起到了安抚作用,在喂到第七八口的时候,吴灼的喉咙喉骨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细微的吞咽声。
吴道时动作猛地一顿,心脏随之重重一跳。他抬起眼,紧紧盯着妹妹的喉咙和面部表情,确认那并非幻觉。一丝微不可察的亮光从他眼底深处掠过。他继续着,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甚至带上了一种祈祷般的专注。
一碗药,剂量并不算多,却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喂完。当他终于抬起头,将空碗放在一旁时,他的额角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略显急促,不知是因为长时间保持俯身姿势的劳累,还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所致。
喂完药,他再次用绢帕,极其轻柔地替吴灼擦拭干净嘴角、脸颊和脖颈上所有药渍,动作仔细得像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然后,他替她掖好被角,确保密不透风。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边,如同最忠诚的哨兵,守着妹妹,密切观察着她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呼吸的频率、额头温度、是否出汗、眉心是否舒展……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程老先生的药力,如同在干涸的土地上降下的甘霖,起初似乎带来了一丝希望。吴灼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那短暂平稳下来的呼吸,都让守在床边的吴道时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一线。然而,这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虚假的喘息。
喂完药后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异变陡生。
原本只是微微发抖的吴灼,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不再是轻微的寒颤,而是全身骨骼都在格格作响的、无法控制的痉挛。她的牙齿磕碰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声,脸色由不正常的潮红急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嘴唇更是泛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