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塞拉菲娜。”他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一种残酷的自我剖析,“我也怕死。非常怕。而且……我比你们,更早一点明白了这场游戏的真正规则。”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仿佛要将这罪恶的空气都吸入肺腑,与自己融为一体。
“团长宣布‘考核’的那一刻……真正的筛选就已经开始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刻着残酷的真相,“这两天的‘假期’……从来就不是仁慈,而是最恶毒的陷阱。它不是为了让我们休息,而是为了给我们时间……互相清除。”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一具扭曲的残躯上,又或许只是穿透了它,望向了某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更加虚无的尽头。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正吞咽着无形却灼喉的灰烬。
“等待只会更被动,更危险。其他人……也会很快反应过来。必须有人先动手,在混乱彻底爆发之前,尽可能地……为自己,或者为自己想保护的人……扫清障碍。”他艰难地吐出这些话,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倒刺,刮过他的喉咙。
“昨天晚上……当我不得不对着那些……曾经一起训练、甚至对我露出过笑容的……小不点们下手的时候……”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颤抖,他猛地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稳定下来,但眼底翻涌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当我不得不扭断卡尔的脖子,当他用那种……完全不信的眼神看着我时……当我……我对玛莎……她昨晚还偷偷塞给我一块她藏起来的糖……”
他无法再说下去,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那些回忆的重量足以将他压垮。
“我对他们……下了手。”他最终艰难地承认,每一个字都像是沾着血,“在‘假期’的第一个夜晚……在大多数人还在恐惧和犹豫的时候……为了清除你之外的……所有‘障碍’。为了在那场只能存活一个人的疯狂盛宴正式开始前,为你……争取那一点点……渺茫到可悲的……生机。”
他抬起眼,看着塞拉菲娜,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规则逼入绝境后的尘埃落定般的绝望。
“我很自私,也很丑陋,对吧?害怕死亡,更害怕你死去……所以选择了成为规则的帮凶,选择了沾染满手血腥……愧疚得快要发疯,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但是……”
他的目光落在塞拉菲娜布满泪痕、写满震惊和无法置信的小脸上,那所有的挣扎、痛苦、不甘,似乎都在这一刻奇异地平息了。一种深沉的、近乎神圣的平静笼罩了他。
“……但是,看到你还能完好地站在这里……好像……我犯下的这一切罪孽,又都……值得了。”
塞拉菲娜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了一丝声音,那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的哭喊:“不!哥哥!不要!你杀了我吧!你活下去!你那么厉害!你一定能活下去的!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她猛地向前扑去,想要抱住哥哥,却再次被哥哥用眼神制止。
哥哥看着她,嘴角那丝虚幻的微笑加深了一些,却像夕阳下的冰裂,美丽而破碎,带着无尽的悲凉。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变得异常柔和,仿佛怕惊碎了这最后的宁静,像是在哄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孩子:“傻妹妹……别说这种傻话。我怎么可能……”
他朝着那架在血色夕阳中孤零零伫立的秋千微微侧了侧头,发出邀请,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眷恋和不舍:“过来,塞拉菲娜……陪哥哥……最后荡一次秋千,好吗?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卑微且温柔的恳求,还有一种……生命烛火即将燃尽般的、极致疲惫下的宁静。
塞拉菲娜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看着哥哥那双盛满了最终决意和无限眷恋的眼睛,所有的哭喊和挣扎都凝固在了喉咙里。她像被催眠了一样,机械地、一步步地走向那个冰冷的秋千架,仿佛走向一个既定命运的祭坛。
哥哥小心地扶着她坐上冰冷的木板秋千,自己则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有节奏地推着。他的动作依旧稳定而温柔,每一次推动都仿佛倾注了生命中最后全部的力量与柔情。
秋千吱呀作响,在这死寂的、弥漫着浓重血腥气的花园里,划出孤独而哀伤的弧线。夕阳将两人依偎又即将分离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射在遍布尸骸的焦黑土地上,像一出无声的残酷默剧。
塞拉菲娜紧紧抓着冰冷刺骨的铁链,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感受着身后哥哥推动的力道,那力量稳定而熟悉,一如无数个模糊记忆里被守护的午后。风掠过耳边,却带不走丝毫痛苦与血腥,只送来死亡的气息。她多么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哥哥还在身边推着她荡秋千的这一刻,哪怕背景是无间地狱。
渐渐地,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昏沉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凶猛,如同黑色的潮水要将她吞没。她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视野开始模糊旋转,哥哥推动秋千的挺拔背影在泪光和血色夕阳中扭曲、淡化,如同水中的倒影即将消散。
“哥哥……”她无意识地喃喃着,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感觉到秋千缓缓停下。哥哥吃力地、却无比小心翼翼地将她从秋千上抱下来,仿佛她是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他轻柔地将她放在旁边那棵被血雨浸染过的、光秃秃的大树下,让她靠着粗糙冰冷的树干。
她极力想要睁开眼,视线却只捕捉到一片模糊的、温暖的金色光晕。那光晕中,哥哥的脸庞缓缓靠近,苍白得毫无血色,疲惫刻满了每一道年轻的轮廓,却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超越了所有痛苦的、无比平静而满足的淡淡微笑,那笑容纯净得仿佛初雪,却又沉重得承载了一生的眷恋与悲伤。
他冰凉的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拂过她的脸颊,为她擦去那永远也流不尽的、冰凉的泪痕,动作温柔得像羽毛飘落。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气力,气息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又清晰得如同烙印,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血泪与永不磨灭的祝福,轻轻地、缓缓地送进她逐渐沉沦的意识深处:
“忘记……这里的血腥和冰冷……”
“记住……风的味道……”
“代替我……去看看……太阳真正升起的地方……”
声音缥缈,如同来自遥远的星河,最终彻底消散在黄昏带着铁锈味的风里,余韵却久久不散,萦绕在这片死亡之地的上空。
塞拉菲娜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温暖的黑暗。最后的感知,是额头上传来的一抹冰冷而柔软的触感,像一个烙印般的、轻得不能再轻的告别,带着无尽的怜惜与挚爱。
夕阳彻底沉入了远山之后,最后的光线如同流淌的、冷却的熔金,在他失去所有色彩的眼角和塞拉菲娜冰凉泪痕蜿蜒的脸颊上,无声地流淌、凝固。
整个世界,只剩下彻底的黑暗、死寂,以及那萦绕不散的、用生命换来的最终祝福。
靠在树下的哥哥,望着塞拉菲娜沉睡中依旧带着泪痕、却暂时远离了所有痛苦和恐惧的恬静侧脸,眼底所有的挣扎、痛苦、不甘、愧疚……那足以将灵魂撕裂的一切,终于彻底消散,化为一片虚无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满足。
他极其缓慢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唇角残留着那抹淡淡的、永恒定格了的微笑,仿佛只是沉浸在一个关于妹妹拥有了光明的、美好未来的梦境里。
最后的黄昏,如同凝固的鲜血与希望,在他失去生息的、年轻的脸庞和塞拉菲娜冰凉的泪痕中,无声地,永恒地流淌。
……额头上那抹冰冷而柔软的触感,仿佛跨越了百年的时光,依旧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塞拉菲娜猛地惊醒,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指尖几乎要凝聚起微弱的电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