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小厨房内,小小的方桌有五个人围坐。再旧一些便能担上破败的名头的木门敞开着,屋外的风呼呼地往里灌。
日前追着魏摇芙的那只大白鸭行着自己的鸭步走进来,巡视领地般转了一圈,期间在魏摇芙边上多作停留,好在最后仍是退出了这片属于人类的场地。
杨传强手捏着筷子,夹起菜送入口中,才咀嚼没几下,眼泪就先滴了出来,融在白色的挂有黑点的米粒上。
约略是在意自己那点儿面子,他抬起一条胳膊支在餐桌上,手掌似乎想挡住倾泄着情绪的眼睛。
他吸了吸鼻子,连着咽了几下喉咙,干涩道:“好久没吃过爸做的饭菜了。”——对眼泪的解释。
斜杵在菜里的筷子蓦地止住,大爷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他收了收下巴,脸顺着下巴的动作往低了埋。
半晌,他抬了齿:“经常想这个味道?那我教小芳怎么做。”
另类的拒绝。
“嗒。”
筷子被杨传强撂在碗上,他瞪着一双死死憋着眼泪的眼睛,扭着脸直视着大爷,“爸,你真不愿意跟我走?”
埋着脸的大爷抬了头,他迎上杨传强的目光,斩钉截铁道:“不愿意。”
敏觉地嗅到即将吵架的预告气息,魏摇芙急忙歇了手里的筷子,她伸出一个手指举起,打着商量道:“我知道我没立场在你们的家事里发表什么建议,但是我就想说一件事,就一件。”
待桌上人齐齐把目光汇来她身上,魏摇芙放下自己的手,诚恳道:“那个…杨先生?我先这么称呼你吧。你父亲没有强求你继承家业,传承这门手艺,而是让你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发展方向,他是尊重你的;我觉得,你也应该尊重他。”
“他不只是你的父亲,他是他自己,他有他的理想和追求。”不再拿着筷子的手搭放在桌面上,魏摇芙微攥着拳头。
她紧张地舐了舐唇,见杨传强面无愠色,才接着说:“即使是想长久地相伴,也不用强求师傅放弃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的手艺嘛。如果你的资金充裕,可以在你目前生活的城市给师傅租下一间店面,让师傅继续干这行;当然,这也要看师傅自己的意愿,要是师傅不想离开这里,那也没办法,不能强求。”
杨传强原本又皱起来的眉毛慢慢松开,他许是被说动,侧目睐向大爷。
然而他眼眸中的期望再度被击碎。大爷摇了摇脑袋,明摆着一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模样,“我不会离开这里。”
心一紧,魏摇芙为桌上的饭菜提前默哀,只怕是又要吵一架。
好在,大爷愿意将原因坦述:“杨家埠木版年画手艺,是我年轻时候活命的家伙事;这儿,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它们都是我的根,我没法断了我任何一条根。”
他看向面露怅惘的杨传强,嗟叹道:“你现在也成家了,应该慢慢学会脱离父母,我迟早有一天是要去找你妈的。你惦记我做的菜,我就趁现在教小芳做,要不你就干脆自己跟我学,少麻烦人家,未来想吃了就自己做出来。”
大爷不当回事般,语态洒脱得很:“你要是想见我还不简单吗?视频电话,逢年过节回家里一趟,差不多了。”
杨传强垮着脖子不发一言,既而他抬头,入目的大爷的眼睛上的眼皮褶子数道相挤——他爸老了,老了很多年。
仿佛浑身的力气都流失,杨传强扯出干哑无力的的声音:“我知道了。”
一餐饭吃得各怀心思。饭后大爷没有立刻去堂屋待着,而是留在了小厨房里,时而走去灶台前,估计自己勺起一勺盐时的分量是多少,倒酱油时又会倒出多少……他拿着纸和笔,把常做的那些菜的做法记录下来。
而杨传强和彭芳都留在小厨房里看着。
所以待在堂屋里守着的人成了魏摇芙和池怜阙。
玻璃柜桌后塞下了两个人并排坐,魏摇芙单手支颐,无聊地拿着一支笔在画纸上画着年画娃娃——很草的草图。
“你很喜欢管闲事吗?”嗓子即将报废的人出了声,池怜阙欹在椅背上眄她,他的两只手俱塞在口袋里。
铅笔在纸上停下来,魏摇芙掉头瞟了他一眼,随即又转回来,坦诚道:“不喜欢。”
“但是,人不就是这样吗?有时候说的和做的不一样,口是心非的人有一大把。”
她幽幽地拿他当例子:“比如有的人,嘴上说着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却还是会为弥补他人的过失而消耗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一开口就没两句好听的话,好像是个理智得要死的人,结果共情力其实超标,也很细腻敏感,行动总是很打动人。根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软还不承认。”
应了她敏感细腻的评价,池怜阙眯了眯狐狸眼,发问:“你在含沙射影?”
放下支着下颌的手,魏摇芙直起身来,侧过去和他对视,扑了扑自己的睫毛,顶着脸无害的单纯相,“有吗?不算吧,我觉得我在明指。”
两双眼睛互不相让般,谁也没率先移开视线。
质朴的老房子里没有暖气,大开的屋门让凉息呼呼地冲进来,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在对视中升温。
“嗤。”池怜阙拎了下唇,他笑时多给人一种简傲劲儿。
头微微歪了歪,那张绝艳的脸蛋覆在魏摇芙的眸子里,池怜阙仿佛在看着她眼里的自己,抑或是想钻进她的眼睛里。
“那你有被我打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