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祈安与璎璎赶到府衙时,晨雾还未完全散去,门前的石狮子沾着薄薄的露水,几名衙役正穿着制服、拿着水火棍在门前排班,刚要开始早间的值守。见二人走来,昨日引路的老役一眼便认了出来,连忙上前拱手:“原来是李郎君和小娘子,可是要找府君大人?”
“劳烦老丈通传一声,”李祈安客气颔首,“我们今日来,除了向府君道谢昨日的款待,还想向府君家郎君请教些旧事。”
老役不敢耽搁,快步跑进衙内通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匆匆折返,脸上带着笑意:“府君大人说二位是贵客,让小的直接引二位去他的书房,大郎君今日也在衙内,正好在帮着整理文书、卷宗呢。”
二人跟着老役穿过回廊,清晨的府衙格外安静,只偶尔传来衙役走动的轻响和远处的晨鸟啼鸣。不多时,便到了一间挂着“明远堂”匾额的房间前,正是这庐州府君日常办公的地方。老役轻轻叩了叩门,里面传来府君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推门而入,便见府君正坐在案前品茗,见他们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相迎:“小郎君日怎的来得这么早?快请坐,奉茶!”
璎璎跟着李祈安落座,目光悄悄扫过房间,案上堆着整齐的公文,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角落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件素雅的瓷器,整体透着几分清雅,倒不像寻常官员办公房那般严肃。
“今日来,一是为昨日的款待向府君道谢,”李祈安率先开口,语气客气却不生疏,“二是有件事想麻烦府君,昨日听闻刘大郎君常帮着整理府衙旧卷宗,想来对开元年间的旧事或许有些印象,我们想向公子请教几句。”
府君闻言,立马笑着点头:“原来是这事!犬子恰巧今日就在此处,我这就让人把他叫来。”说着便吩咐门外的侍从去请人,转头又对二人道,“犬子性子沉稳,对旧卷宗确实上心,若他能帮上忙,也是他的福气。”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昨日见过的那位月白色锦袍公子走了进来,对着府君躬身行礼后,又转向李祈安二人,拱手道:“不知二位找在下,有何见教?”
李祈安微微颔首,还了一礼,语气诚恳:“实不相瞒,我等正在查一桩开元年间的旧案,听闻阁下常帮府衙整理旧卷宗,或许对当年的事有些印象,想麻烦阁下细聊几句,还请寻个清雅之地,方便说话。”
刘郎君闻言,先是顿了顿,随即转头看向身旁的府君,显然是在等父亲的示意。府君连忙笑着应声,语气里满是周到:“后院有处凉亭,平日里少有人去,清净得很,无人打扰,正好适合说话。”
李祈安没有异议,一行人便转身往后院走去。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还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不多时,便到了那处凉亭,亭下石桌石凳擦拭得干净,周围种着几丛翠竹,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确实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刚落座,府君便招手唤来侍从,叮嘱道:“去把前几日送来的桂花糕、蜜饯青梅都取来,再泡一壶新沏的明前龙井,送到这里来。”侍从应声而去,不多时便端着食盘和茶盏回来,将点心果子一一摆在石桌上,又为几人斟上热茶,才轻手轻脚地退下。
府君这般殷勤周到,倒让刘郎君心里暗暗纳闷,父亲平日里待宾客虽客气,却极少这般郑重,连珍贵的明前龙井都拿了出来。他悄悄打量着李祈安,见对方年纪不大,衣着虽素雅却质地精良,举止间透着一股从容沉稳的气度,想来定是身份贵重之人,绝非普通的世家郎君,便愈发不敢怠慢。
待侍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府君又笑着叮嘱了刘郎君几句“好好配合”,便以“不打扰年轻人说话”为由,也起身告辞离开。凉亭里顿时只剩下李祈安、璎璎和刘郎君三人,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伴着空气中淡淡的茶香,显得格外清净。
李祈安端起青瓷茶盏,指尖轻轻碰了碰温热的杯壁,只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阁下常年帮府衙整理旧卷宗,尤其对开元年间的文书应当熟悉。不知你在翻查卷宗时,是否对‘开元三年前后’、一位名叫‘施七娘’的女子有印象?或是在户籍册、刑案记录,哪怕是寻常的民事文书里,见过这个名字?”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不容错漏的认真,目光落在刘郎君脸上,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
璎璎也跟着看向刘郎君,手里悄悄攥紧了帕子,若是刘郎君能想起些什么,说不定就能打破眼下的僵局。
刘郎君闻言,眉头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边缘,陷入了沉思。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施七娘’……这个名字我毫无印象,开元三年左右的那几年卷宗实在太多,但大多都是户籍变动和小额赋税纠纷,若不是特别扎眼的记录,很难能够记住……”
璎璎听到刘郎君的话,眼里刚燃起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嘴角也悄悄垮下来,指尖捏着的帕子又紧了几分,以为能从常翻旧卷的刘郎君这里找到突破口,没想到还是落了空,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李祈安将璎璎的神色看在眼里,抬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里听不出太多失落,只带着几分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我等昨日在架阁库翻查卷宗,始终毫无头绪,本以为阁下常与旧卷打交道,或许能记得些蛛丝马迹,看来是我们盼得太急了。”
刘郎君却没立刻接话,手指在石桌上轻轻点了点,沉默片刻后,抬眼看向李祈安,语气带着几分谨慎:“不知这话是否唐突郎君?我瞧二位并非庐州本地人,寻这位‘施七娘’也像是带着要紧事,可否告知,你们为何要找她?是她的亲友托寻?”
他这话问得实在,毕竟只从四年前的旧事里寻找“施七娘”,多半藏着不寻常的缘由。
璎璎闻言,下意识看向李祈安,等着他拿主意。李祈安指尖在杯沿顿了顿,知道隐瞒无益,反而可能错过线索,便坦诚了几分:“实不相瞒,我们是受人所托,查一桩与施七娘相关的旧案,传闻她在开元三年亡故,可我们翻遍刑案卷宗无记录,查户籍册也无踪迹,连老仵作都称无相关验尸记录,实在蹊跷。故而想从知情人或旧卷里,先确认她当年的身份与下落。”
“亡故?”刘郎君听到这两个字,惊得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歪倒在石桌上,温热的茶水顺着桌沿往下淌,浸湿了他月白色锦袍的下摆。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态,连忙起身拱手,连声道歉:“抱歉抱歉,是在下失态了,冲撞了二位。”
待重新坐下,他指尖还带着几分慌乱,又追问道:“阁下是从何处得知,又能确认这位施七娘已经亡故?而且……还是开元三年?”他的语气里满是急切,方才的沉稳全然不见,显然“施七娘亡故”这事,让他格外在意。
李祈安垂眸看着杯中的茶叶浮沉,眼里神色莫名,过了片刻才缓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语气平淡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说来也是一段旧事。我有一位朋友,多年前落魄潦倒,流落到庐州时,曾受过这位施七娘的恩惠,或许是一餐饭,或许是一件御寒的衣物,虽是小事,却让他记了许多年。如今他总算发达了,便想回来寻恩人报恩,也好了却一桩心愿。”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沉重:“可他派人明察暗访了许久,却只打听到一个消息,施七娘早在开元三年,就已被人杀害。恩人遭此劫难,他心里实在难平,只恨自己没能早来一步。只是他如今身份特殊,不方便亲自离开所在地,恰好我们几人北上长安,会经过庐州,便托了我们,务必在庐州查清楚当年的事,找到凶手,还施七娘一个公道。”
这番话编得滴水不漏,连细节都透着“情理之中”,李祈安说起来更是理直气壮,仿佛真有这么一位“念旧情的朋友”。旁边的璎璎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捏皱了,方才还在琢磨怎么解释寻人的缘由,转眼李祈安就编出了这么完整的故事,偏偏还说得跟真的一样!她强忍着嘴角的抽动,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色,生怕自己一个失态,就拆了李祈安的台。
李祈安却像是没察觉璎璎的震惊,继续“张口就来”,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至于如何确认施七娘是开元三年亡故,我那位朋友也没细说。只是他并非寻常人家,手里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这些年在各地的眼线也不少,打听来的消息向来可靠,应当做不得假。”他说着抬眼看向刘郎君,目光带着几分探寻,“阁下这般反应,莫非……对这‘施七娘’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