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川药的谶言,应验得飞快。
不过三日,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整个应天府还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气里。
一匹快马,疯了似的从魏国公府的角门冲出,马蹄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直奔燕王府而来。
十岁的徐辉祖几乎是滚鞍下马,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被晨露打得冰凉,发冠都有些歪斜,年幼的面容上,满是焦灼。
身后的吴廷忠亦步亦趋,紧紧的跟上。
“长姐!”徐辉祖甚至顾不得通传,径直闯进了正殿。
徐仪刚刚做完了佛堂里的功课,正由素秋和疏绣伺候着用早饭。见了徐辉祖的样子,也不禁心头一紧:“何事如此慌张?”
徐辉祖急急道来:“昨夜晋王朱棡,身着重孝,在奉天殿外长跪不起。”
徐仪接过素秋递来的温热布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动作不见一丝紊乱:“跪便跪了,他孝心可嘉,父皇想来只会嘉奖。”
“他不是去尽孝的!”徐辉祖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他一步一叩首,叩进了奉天殿。当着宫人的面,状告燕王妃妒杀王嫂,罪不容诛!”
“哐当”一声。素秋手中的铜盆失手落地,水花溅了一地。
正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徐仪终于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身,双眸里一片寒冽:“他说了什么?”
“他说,晋王妃身边的丫鬟佩兰可以作证,那日来传话的小太监,打的就是长姐你的旗号,请晋王妃往僧录司一叙。”
徐辉祖攥紧了拳头:“有不少人能作证,晋王断言这桩血案,与长姐你脱不了干系。他求皇上即刻下旨,将您捉拿,明正典刑。”
“陛下怎么说?”徐仪的声音冷得像冰。
“幸好太子殿下赶到,当庭力保,说长姐你素来贤德,与晋王妃情同姐妹,断无加害之理。又说此事尚有诸多疑点,不可仅凭一面之词,便冤枉了宗室亲眷。”
徐辉祖心有余悸地说道:“也是太子殿下要我即刻出宫报信于你,要你尽量避着晋王,免得起了冲突。”
徐仪凝思片刻,才开口:“我知道了。你先去外面等着,我和吴伯说几句话。”
“长姐,这……”
徐辉祖还想说什么,却被同他一起来的吴廷忠拉了一把。他冲徐辉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吴廷忠的声音沉稳如山:“晋王殿下此举,这是要置王妃于死地。”
徐仪冷笑一声:“三哥在气头上,还想不明白亲王失和,背后能从中得利者,可不在少数。”
吴廷忠眉头深锁:“王妃心中,可对那幕后之人有所揣测?”
“谢姐姐临去之前,神志已然不清。她嘴里反复念叨的,只有两个字,”徐仪转过头,目光如炬,直视着吴廷忠,
“‘公主’。”
吴廷忠的脸上露出了骇然之色。
“我也只能从这一点下手,让苏川药去查公主们的行踪和身边的宫人。”徐仪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吴廷忠的额上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抱拳道:“王妃,恕在下多言。此事,已非您一人之力可以周旋。想害您的,不知是何方神圣。或许是朝中与将军政见不合的宿敌,或许是那些被皇上打压,心怀怨怼的文臣,甚至可能是其他几位心怀叵测的亲王。眼下情势危急,或许该调动魏国公的人手加以探查?”
他口中的人手,自然是徐达南征北战数十年,一手培植起来的下属和眼线。
“不可。”徐仪却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我对王府的人手底细还没有十成把握。一旦动用父亲的人,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就算父皇信任父亲,但朝廷的悠悠之口,也足以将徐家吞噬。”
“可是王妃……”吴廷忠心急如焚。
“放心。”徐仪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好歹如今也是燕王妃了。王爷离京前,也给我留了几个得用的人。”
吴廷忠看着眼前临危不乱的徐仪,心中担忧不减,但又感到欣慰,毕竟徐仪是他看着长大的。
于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既然王妃心中已有打算,在下也只望王妃万事小心。”
又过了几日,徐仪身穿素服进了宫。她身为燕王妃,于情于理,都该去关心马皇后的身体,侍奉膝下。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退缩和逃避,都会被视作心虚。
午后的日头毒辣辣地烤着朱墙上的琉璃瓦,蒸腾起的热浪让远处的宫殿楼阁都微微扭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