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年儿虽然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很快,快得简直像她天生就该是做这个的,叫人几乎瞧不出破绽来。但是她也不是愿意跟谁都特别好,整个衙署里除了他们几个自己人,她也只对林将军和梁校尉说话是温温柔柔的。
梁为安有时候都不好意思了,把自己胳膊肘磨破了两个大洞的上衣一把抢回来,支支吾吾说:“年儿姐姐不用帮我补,我打小,我,我自己就能补。”
赵年儿咬着针线板着脸:“你自己会补还穿了这么久的破衣裳?”
念窈路过就笑话她:“你这个采那个什么贼,业务倒是很精通嘛。”
赵年儿回头瞪念窈一眼,念窈就顶着她的眼风嘻嘻哈哈地贴上去:“年儿姐姐年儿姐姐,你瞪人都比以前好看了,你再像刚才似的看看我。”
赵年儿被念窈捱捱蹭蹭地挤着,手指慢慢从腰间的金玉匕首上滑下来,僵硬的脊背也渐渐放松。
她拿念窈这种嘴巴里常年养着蜜蜂的小姑娘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从前她是个男子的时候,何曾有人敢这样贴着她。
可是如今,她看着身边吵吵闹闹的人们,念窈这样当场就把她当姐姐妹妹亲近的小丫头、梁为安这样只要她眉毛一竖就乖乖听话的愣头青,还有端严的林将军、清贵的沈道固。
以及她从来看不出深浅的姒墨……贵人。
漠南的秋风中麦草香混杂着沙子,让人又爱又恨。这里的天似乎比她从前走过的地方都要高,风都要大,连家长招呼孩子们吃饭的喊声都传得更远,可是人们却这样近。
她抬起袖子熟练地给自己和念窈挡住迎面而来的风沙,忽然觉得现在这样也未尝不好。
夜晚。
念窈叉着腰仰头狠狠嘱咐赵年儿:“年儿姐姐,今晚的事情就靠你了!我和主人都太弱不经风弱不胜衣弱柳扶风弱质芊芊啦,年儿姐姐这样的大英雄一定能手到擒来!”
赵年儿骑在墙头上,比划了一个给嘴上封条的动作。
念窈扁嘴。
赵年儿回头看向姒墨:“姒墨姑娘,还有什么嘱托吗?”
姒墨也仰头看着她,道:“你往守备森严的地方找一找有没有异常,不要惊动任何人。若是遇到方士和尚打扮的人,就跟上他们。”
赵年儿点点头,翻身进了镇东王府。
念窈看着利落的灰影消失在夜色里,还是有些担心:“她一个凡人,真的能找到魔气来源吗?”
姒墨却对着墙角那一株招摇的黄色扎蒙花目光发怔,似乎没听到这句话。
“主人?”念窈轻轻喊她。
“什么?”姒墨回神,初春柳叶般的眉头渐渐蹙紧,“你有没有听到……魂哭的声音?”
念窈吓了一跳,也凝神仔细听,半晌,沮丧地摇摇头:“可能我的修为还不够,不过主人既然听到了,那一定是有的。”
姒墨抿唇。
“魂哭……镇东王府究竟在做什么?在折磨捉来的妖族吗?还是凡人的魂哭呢?”
她似乎有些犹疑不定,视线在错落的灰砖之间逡巡徘徊。
远处传来打更人拖沓的脚步声,惊醒了樟子松上卧着的野猫,野猫顺着院墙跳下来,踮着脚绕开墙角的扎蒙花跑走了。姒墨也终于下定决心:“让赵年儿试试看吧,如果没有进展,我们还是要自己去找一找。”
念窈点头。她也没有再提醒主人说过不能妄动法力的事情。狐狸总归不是小孩子,看得出来主人是一个嘴上虽然说着什么都不要管的神仙,但其实关心每一个人类、妖精和天下。
镇东王府里迟迟没有动静,姒墨薅了根扎蒙花和念窈闲聊:“我这两天读书读到一句话很喜欢,叫作‘梦觉半床斜月,小窗风触鸣琴。’我有时从梦中醒来,看着被子上月光和黑暗的那条笔直分界线,常常会想起这句话。可我从前看了几百年的月亮,从没注意过这样的情景有多么令人难过。凡人短短一生,竟然就能写出这样的体悟。”
念窈给姒墨紧了紧披风,睁大眼睛看着姒墨,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
姒墨:“……”
念窈试探问:“主人,修仙考作诗吗?”
姒墨:“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