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误会了最敬重的师父,误会了……最在意的人。他以为的背弃,竟是师父和师弟在竭尽全力地想要保护他!
“……原来……是这样……”
片刻后,他才再度开口,语气中满是自嘲:“可笑我半生纠结……俱是笑话……”
“……”李忘生倏地咬紧牙关,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其实扬州码头那次……我也在的。只是心中有气,不愿现身,之后……”就再也寻不到了。
识海之中一片寂静,那片魂体缓缓团紧,又松开,谢云流只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胸口横亘两世的怨气在这份穿越时空而来的真切担忧下悄然消弭,再无踪迹。
原来……并非无人寻他。
原来……并非被彻底抛弃。
原来……他们也曾为他忧心如焚,辗转难眠。
遗迹中师弟那句“时常思量,以至两鬓生霜”不期然浮现在心底,连带着还有那人沧桑形貌,憔悴模样……一种迟来的、巨大的酸楚与释然交织着席卷了他,暖而酸,深且重,酝酿翻滚,化作一声长叹:
“我有愧于师父,经年未归,亦……有负于你。待见到师父,我会向他老人家磕头道歉,也不知我这个逆徒迟来的歉意,他老人家是否愿意接受。”
“师父不会介意。前世他老人家一直劝我看开,说你有苦衷。是我……”耿耿于怀,始终难解。
李忘生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再睁开时已然恢复清亮。他深吸口气,抬手轻触额心印记,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识海中那个漂泊的灵魂:
“师兄,”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释然与坚定,“前世种种皆如云烟。如今……你我既已转世重来,便不必再困于前尘。”
“你说得对。”
识海中的声音豁然开朗,带着他最熟悉的笑意,魂光亦随之明亮了几分,“前尘已了,今生……才是你我该把握的。”
魂光忽然兴奋的跳跃起来,带着不容错辨的喜悦,迭声喊他:“忘生!忘生!我真高兴!”
李忘生被他接连不断的呼喊叫得心头发麻,又似有细细密密的泡泡咕嘟咕嘟翻涌而来:酸涩,喜悦,开心,惆怅……诸般情绪不一而足。谢云流在他识海中,他无法让他闭嘴,也不忍在此时说些什么破坏气氛,便只能暗叹一声,由着他去。
这般纵容的态度被谢云流真切地感知到,于是他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满腔喜悦急需宣泄,却又什么都做不了,便只能蹭着他,磨着他,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师兄,你别叫了。”李忘生的头皮都开始发麻。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又坐下,“你好不容易醒来,我带你去见见师父吧!”
“是该见见,但不是现在。”谢云流被他这一提醒,才想起正事,“忘生,我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我的身体呢?我、我死了么?”
“没有!”李忘生飞快回答,顿了一顿方才缓和语气,“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的身体师父暂且安置起来了,等、等抓到那厮,定能恢复如初!”
谢云流却已从他的反应中意识到什么,他们师兄弟所学一般无二,他所知的还要比李忘生更多,当即猜到他是用了什么法子强行将自己留在这人世间,又惊又怒:
“你、你用了禁术?李忘生,你不要命了?!”
与师父一般无二的说辞,李忘生一点都不想再听一遍。他只是沉默地捏紧手指,任凭识海中那团魂光絮絮数落。直到魂光传递来的焦躁几乎要将他灵台点燃,他才低低开口,声音执拗:
“做都做了,师兄还在就好。”
“你——”作为既得利益者,谢云流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满腔担忧与后怕无处发泄,只能徒劳地在他识海中打转,“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若师兄异地而处,不会救我吗?”
“我当然会!”谢云流毫不犹豫地回答,答完之后便沉默下来,翻涌的怒意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余下沉甸甸的复杂情愫。
“罢了,我总是奈何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