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鹏程身体不自觉僵硬起来,衣角都搓烂了,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搓动,他的眼神看似游离,实则余光一直紧紧盯着车窗,嘴唇抖起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青岚缓缓下车,她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只是憔悴了点,疲乏了点,顶着黑眼圈,心事重重的样子。
吕鹏程声如细蚊,“你……还好吗?”他低下头,不敢面对陈青岚。
消失太久的声音让陈青岚怔愣一下,缓过神来,她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头,指头攥得紧紧的,显现出病理性的惨白。
“我很好。”她冷冷道。
“我在公寓住的很好,有护工24小时精心照料,每周还有医生给我检查身体,我吃得好睡得好,不仅没溺死,身体还更健康了,让你失望了。”
她的话宛如一道尖刺深深刺疼吕鹏程的心,他惶然无助地看着陈青岚,久别重逢的激动来不及冒头便深深地压下去,他心里另一个声音急促地说道:“你听我解释。”
听了这话,陈青岚的身体绷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脚步都凌乱了,“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你求人把我救回来,救回来以后又后悔了,解释你有了新的意中人嫌我碍眼碍事,解释你一日三顿往我的饭里放镇静药,让我精神越来越差,成天郁郁寡欢,还在我气头上故意气我离家出走,在草枚大桥推我这个累赘下地狱!”
“你啊你,”她咬牙切齿,“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陈青岚潸然泪下,不是为自己感到不公,而是惊叹于一个人前后变化如此之大,她用自己的眼泪埋掉曾经那个满眼冒星星的傻乐的吕鹏程,然而还是记起往昔——
刚结束眼睛上的手术,医生说复明的希望不大,准备盲杖和导盲犬才是要紧事,吕鹏程说什么都不干,日复一日地搀着她去公园听风吹过柳树的声音,到海边看海天一线,她只能看见一点点模糊的白光,耳边是海鸥飞翔的拍打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然而终究只是白光和模糊的疙瘩块,她看不清心上人的脸。
夜深人静,她会感慨自己好没用,后半辈子什么都做不了,像个活死人。
他捣鼓新买的轮椅,自己一屁股坐上去试试体验,“说实在的,人这辈子本来就做不成几件事,想那么多干什么,我推你一辈子,我乐意。”
“慢慢你就推不动了。”
“那就换一个电动的轮椅,你开着走。”
后来他真的买了自动轮椅,不过不常用,日常出门还是他扶着,用他的话说,他就乐意这么干,什么轮椅拐杖导盲犬都不如他好使,“我们老了,也这么相互搀着走。”
板上钉钉的婚事,因为这场意外推迟了,她辛辛苦苦考来的岗位也险些因为身体原因不要她,吕鹏程走动了好几个月,给院里大大小小的领导都打过包票,又送礼又拿烟,这才给她调了个闲职。
吕鹏程总是陪她学习盲文到很晚,摸索手机旁听的功能,最难熬的那段适应期里,他换着法子照顾她的胃口,一天三顿从不重复,早上是清蒸,中午就是红烧或者水煮凉拌,晚上往往炒几个小菜,配着她最爱的紫薯粥,她很少吃油腻,对眼睛不好。
明明最该放弃她的时候都笑呵呵地熬过来了。
陈青岚流干了泪,留下满脸的泪痕,她喃喃自语道:“也许真的爱过,不然我挺不到今天,可是……爱瞬息万变。”
吕鹏程伸出手枉然地想抓住什么,可是一切都晚了,“青岚……”
“你别这么叫我,从我被石岩救回来起,就不再是那个只依附于你的陈青岚了!”她望着纷飞的大雪,雪落在她眼皮上,带走无言的悲伤。
感情要是一方长期处在弱势,那这段感情就绝不可能长久。
人不会永远和累赘相爱。
失踪复返,吕鹏程依旧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中午亲手做了炸酱面和鸡汤,她吃得不多,剩下一大半再也吃不下,晚餐是剩酱面和鸡汤,第二天早饭还是这些残渣碎屑。
一打电话就是忙得不顾家。
她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心里五味杂陈。
洗碗的时候打碎盘子,她听见他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口气,揽过烂摊子要收拾,她执意不让吕鹏程插手,把碎陶瓷扫得干干净净,厨房地板擦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