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宁郡主只微微颔首,轻轻摇着团扇,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二人几眼。这令人难捱的几眼,十分漫长短暂的静默令人窘促难安,二人僵立原地,宛若犯错的孩童被抓个正着,从面颊至耳根一片绯红,只得默默垂首。“原本是来接寒儿回去的,”郡主像是跟几人解释,目光扫过许正,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过既然许大人也在,回去也是顺路,若不嫌弃,许大人便与令书童一同上车吧。前番诸事多有劳烦,正好送你们一程。”许正茫然登上马车,待车厢内寂静笼罩,他混乱的思绪才习惯性地开始抽丝剥茧——方才种种场景瞬间回溯,脸上顿时灼烫如火,烧得他不敢抬头不知方才郡主在身后站了多久,他的话是不是全都听到了??还被郡主瞧见,自己紧紧抓着她女儿的手腕,毫不避嫌当时的他,一心只想表露心迹,冲动到无所顾忌这些举动,在郡主眼中,是否会觉得他轻浮孟浪?可看见郡主瞧他时,那带着打趣的眼神,他心中又生出一丝窃喜——这是否意味着,对他与沈寒,郡主是乐见其成的?!还有鹿鱼!!许正转眸瞪向那小子看到郡主来也不直接明说,就只会在那手舞足蹈,挤眉弄眼,谁能猜得出他一会指天一会指地,究竟是打什么哑谜。他还以为鹿鱼是在鼓励他多说一些看鹿鱼表情激动,眼珠子和腮帮子一起鼓了起来,这分明就是用眼神在夸奖肯定他做得对,脸上的表情是在鼓舞他再接再厉,干脆一鼓作气直接将心意全都明白表露的意思啊!岂料他刚刚壮着胆子表露心意,郡主便出声了!唉——许正脑中万马奔腾,心中仰天长叹!他还没听到沈寒怎么答复他呢郡主就来了此刻他的一颗心还悬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不知何时才能稳稳落地。况且母亲也未教过他,向女子表露心意时若被对方的母亲听去,该如何应对再说郡主堂堂郡主之尊,怎能怎能屈尊悄立人后呢?鹿鱼正被郡主马车内的奢华所震撼,完全没察觉到,自家二爷正用哀怨与惆怅的眼神,努力瞪着他。他四下张望,马车内异常宽敞,四壁以紫檀木包镶,雕着疏朗的兰草纹,花叶间错落嵌着螺钿。车顶绷着月白暗花绫,正中悬下一盏琉璃灯,灯罩可开合,内里固定着三支牛油大蜡。左侧车壁嵌设了一列暗格,右侧则固定着一张小几,几面铺着和田玉板,鹿鱼摸了摸,夏日里触手生凉。他眼珠子转了转,见无人说话,郡主又面容和蔼亲切,便壮着胆子开口赞叹,“郡主,您这马车可真好啊!有熏香,有茶,还有果子吃呢!”“还有这个,”鹿鱼轻轻抚摸着坐榻,“这是竹丝软垫吧,上头铺的这层湘竹席,坐上去沁凉舒爽,这工料像是湖广一带的上品。”他说着还转向许正求证,“二爷带我游历湖广时见过的,是吧?”许正努力克制着想要扑过去捂住鹿鱼那张嘴的冲动。郡主没料到,四人中率先打破沉寂的,竟是这个可爱的小书童。郡主扑哧一声笑了,指了指小几上荷叶式的剔红捧盒,“这里有樱桃煎、云片糕,还有裹着糖霜的金丝蜜枣与豌豆黄,你可以尝尝。”随即再转眸,对佯装看外景的沈寒吩咐,“寒儿,给许大人和这位小书童看茶。”郡主让自家女儿奉茶,这是极大的颜面。许正刚欲起身致谢,郡主便抢先抬手虚按了一下,“许大人不必多礼,请安坐。”相对于许正的局促,沈寒仿佛已然消化了所有情绪,此刻落落大方,亲自斟茶,递给许正,看向他的眸子恢复了往日的明亮动人,“许大人,请用茶。”沈寒眸底重新焕发的光亮,宛若暖阳,照得许正内心一阵欢喜。他接过白瓷压手杯,茶香氤氲,散发出豆蔻般的清芬。“这是明前龙井吧?果然是好茶。”第一次喝到沈寒为他泡的茶,许正受宠若惊,轻啜一口,由衷赞道。郡主摇着团扇,亲自将一杯茶递到身侧的沈寒手中,下巴微抬,冲她笑得促狭,“寒儿,许大人也是品茶的行家呢。”沈寒双手接过茶盏,轻声应和:“母亲说的是。”车厢内,又一次陷入沉默。那座鎏金狻猊银熏球正幽幽吐着香,清寒的梅意似雪中初绽,凉意扑面,隔绝了车外的闷热,此刻,夏日的悠闲让人浑身放松。鹿鱼左手一口茶,右手一块云片糕,忽然听到车壁某处传来极轻的“咔嗒”一声,宛若玉珠落银盘,清越短促,在静谧的氛围中格外清晰。他圆圆的脸上写满了好奇,惊讶地看向郡主,“咦,郡主的马车还有机关哪!”郡主对宛如孩童般好奇的鹿鱼微微颔首,唇边含着一丝了然的浅笑,把目光转向了许正。,!许正轻咳一声,向鹿鱼解释,“此乃‘里步鼓’,是在报信。马车每行百步,车轮暗藏的机括便会牵动车内机关一次,发出此声。”他指向车厢内壁、靠近郡主手肘一侧的紫檀木雕花饰板处。仔细看去,方能发现花纹中心的一朵莲蓬并非木质,而是一枚打磨光滑的墨玉嵌片。“车轴内侧装有小小棘轮,与一具精铜打制的‘司里’相连。每行百步,便有机括撬动铜丝,牵动小锤击打这玉片发声。如此可知已行路程,也便于车内人预作准备,整饬衣冠。”许正说话时,目光大多落在沈寒身上,这番解释,似是说给鹿鱼听,又像是在心仪的姑娘面前,一展所长。郡主眼波扫过女儿,唇边笑意更深,嘴上是在夸赞许正,眼神却是锁住了自家女儿。“一直听闻许大人博学多才,善于钻研,连这等精微的机关都能了如指掌,真不愧是圣上亲点的探花郎。”这番夸赞如此明显刻意,许正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肯定,脸上的灼热早已退去,此刻焕发出异样的光彩,忍不住看向沈寒,却见她微微垂首,唇角抿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避开了他的目光。鹿鱼听到郡主夸奖许正,一时兴奋,决意帮二爷努力在郡主面前加分,便毫不客气地点头如捣蒜,“郡主所言极是!我家二爷博闻强识,学问扎实,素有过目不忘之能。”“郡主不知,二爷还有更神的哩!”似是觉得这般夸赞还不足够,鹿鱼全然无视许正略带警告的眼神,越说越是激动。“就连圣上都曾金口盛赞,说二爷‘腹笥便便,如藏万卷’!但凡是冷僻典故,无有不知。有一回圣上临轩策士,问起《尚书·禹贡》里扬州所贡的‘瑶琨筱簜’乃是何物,那么多饱读诗书的大人都答不上来,就二爷答出来了,道出‘瑶琨’乃美玉,‘筱簜’即竹材,令圣上抚掌称善!”“说书先生讲古还得看本子,我家二爷闭着眼,都能把《十三经》串成评书讲呢,嘿嘿嘿嘿”鹿鱼说得兴起,挠着头嘿嘿直笑。顺势不忘冲许正挤眉弄眼:二爷,这时候就别要脸面了!许正心下怅然:甚有道理,反正方才都丢在摇光阁石阶下了。郡主笑着看看沈寒,再转眸看向许正,冷不丁问了句,“那你们谁能跟我说说,方才听你们提到紫雪散、中毒,究竟是何事?”:()暖青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