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苑东南角的暖阁,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将盛夏的燥热与喧嚣彻底隔绝在外。这里常年沁着一种入骨的阴凉,空气里弥漫着清苦的药香,已深深浸入每一寸木质纹理,与榻上那人身上淡淡的冷香交织,成为一种独一无二、只属于此处的气息。
萧澈推门而入时,带进一丝外面炽热的风,但很快便被阁内沉静的凉意吞没。
柳知微并未入睡,只是慵懒地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随意覆着一层轻薄的丝被。他穿着素白的寝衣,领口微松,露出一段纤细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墨缎般的长发未束,逶迤散落,衬得那张脸愈发清瘦,下颌尖俏,唯有唇瓣因常年体弱透着淡淡的绯色,像雪地里落下的梅花瓣。
他正望着窗外一丛摇曳的竹影出神,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头来。见到是萧澈,那双总是氤氲着水汽、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里,便自然而然地流泻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依赖与柔软。
“回来了?”他声音不高,带着点病中特有的沙哑。
“嗯。”萧澈应了一声,反手合上门,将外界的一切纷扰关在门外。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玄色锦袍,金线暗纹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低调的奢华,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与掌控感几乎化为实质。
他走到榻边,极其自然地坐下,目光落在柳知微略显疲惫的眉眼间,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微蹙的眉心:“又难受了?”
动作熟稔亲昵,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柳知微微微阖眼,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在他指尖蹭了蹭,语气懒懒的:“老样子,没什么要紧。”他睁开眼,看向萧澈还带着室外热意的衣袍,“事情都处理完了?”
“些微琐事罢了。”萧澈语气平淡,仿佛那些足以让朝堂震荡的决策不过举手之劳。他的指尖从眉心滑下,掠过挺翘的鼻梁,最后轻轻捏了捏那小巧的下巴,力道带着点狎昵的掌控,“药喝了?”
“还没,等着兄长回来监督呢。”柳知微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神里带着点细微的、近乎撒娇的意味。
萧澈很喜欢他这份依赖,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他侧头,朝外间沉声道:“把药端来。”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侍从很快将温热的汤药送来,浓重的苦涩气息瞬间在阁内弥漫开来。
萧澈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方才递到柳知微唇边。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已做过千百遍。他不需要假手他人,关于柳知微的一切,他都要亲自经手,牢牢掌控。
柳知微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药,极苦的味道让他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长睫微颤,却依旧顺从地吞咽着。
萧澈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看着他因苦涩而微微泛红的眼尾,看着他纤细喉结的滚动,眸色渐深。那是一种混合着怜惜、占有和某种更深沉欲望的复杂眼神。
一碗药终于喝完。柳知微轻轻吁了口气,舌尖已被苦得发麻。
不等他开口,萧澈已从一旁取出那个蜜饯盒子,拿出一颗琥珀色的蜜饯,递到他嘴边。
柳知微张口含住,柔软的唇瓣不可避免地擦过萧澈的指尖。
两人对此都已习以为常。柳知微甚至故意用舌尖轻轻卷了一下那带着薄茧的指腹,感受到对方手指瞬间的僵硬,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水面漾开的细微涟漪。
萧澈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指腹上那一点湿软温热的触感却挥之不去。他目光沉静地看着柳知微,忽然开口,切入了正题:“沈昭说,他昨夜做了场噩梦,梦见了紫烟和乌鸦衔蛇的令牌。”
他的声音平稳冷冽,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柳知微慢条斯理地抿着口中的蜜饯,让甜意驱散苦涩,闻言并未露出意外之色,只是微微挑眉:“他是这般说的。演技……尚可,惊惶疲惫装得挺像,可惜,太过巧合便显得刻意了。”他抬眸,眼神清亮如镜,“兄长亲自去查验过了?藏书楼的东西……丢了?”
“嗯。”萧澈从喉间挤出一个单音,面色更冷了几分,“机关触发,‘醉仙萝’有残留。晟龙令不见了。”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锁着柳知微,“能认出并带走它,他的身份,已毋庸置疑。”
暖阁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前朝遗孤的身份坐实,如同在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柳知微轻轻“呵”了一声,并非恐惧,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甚至有一丝极淡的兴味:“这下,水就更浑了。温青囊那条老狗恐怕要坐不住了,巫蛊道的虫子们也会闻着味过来,还有京里那些早就看谛听卫不顺眼的老大人们……真是热闹。”
他的语气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慵懒,仿佛谈论的不是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他是我的筹码。”萧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撼动的掌控欲,“在拿到《青囊补天诀》之前,他的命,谁也不能动。谁伸爪子,就剁了谁。”
他的目光落在柳知微苍白却依旧难掩风华的脸上,那强势宣言的背后,是毫不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执念——他需要那本传说中的东西,来留住眼前这个人。任何阻碍,都将被无情铲除。
柳知微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弯起极淡的弧度:“兄长行事,向来万全。”他话锋轻转,如同羽毛拂过水面,不着痕迹,“只是这位谢大夫,倒比预想中更有意思。医术精湛不说,昨夜那般动静,他身处其中却能片叶不沾身,这份镇定与能耐,绝非寻常乡野郎中所能及。”
他语气温软,却字字珠玑,将审视的焦点悄然引向更深层之处。
萧澈目光微沉,落在柳知微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总带着几分朦胧雾气的眸子上:“底细已查过,明面上干净得很,‘回春老人’一脉早已避世,踪迹难寻。但越是干净,越是可疑。”他指尖在榻沿有节奏地轻敲,这是他一贯思考时的习惯,“此人留在沈昭身边,是变数,需得再看清些。”
他的声音平稳冷冽,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份对不确定因素的天然警惕和掌控欲已然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