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阅毕,当场落泪,下诏将此录补入国史,并赐北疆建“言和亭”,永志不忘。
锦瑟得知此事,只是微微一笑,转身走入无名堂,取出温义遗留的那只旧碗,盛满清水,置于琴前。她轻声道:“你走过的路,他们都记得。”
水波微漾,倒影中似有一人点头。
此后岁月,归墟岛不再有大事发生。没有战争,没有暴动,也没有圣旨加封。但细水长流的变化,悄然渗透进九州每一寸土地:茶馆说书人讲起“还声祭”时,听众不再笑其痴妄;私塾先生教《诗经》,会在“民之失德,干糇以愆”一句后,加上“故当言之”四字;就连边关戍卒,在值夜时也会轮流讲述家中故事,说是“不让寂寞吃掉舌头”。
锦瑟终老于一个晴朗的早晨。她死时,手中握着那枚破损的留音符,嘴角含笑。遗言只有一句:“把我葬在海边,不必立碑。若有人问起,就说??她一直听得见。”
葬礼那日,全岛无声。没有哭嚎,没有鼓乐,只有海浪轻轻拍岸。阿丑依言,未设灵位,未刻名姓。但在她常坐的礁石上,放了一支竹笛,据说是她年轻时温义所赠。
当夜,月华如练。古琴首次在无风无触的情况下,完整奏响《启明谣》全曲。曲毕,琴弦一根根断裂,坠入尘埃。众人以为琴毁,正欲上前收拾,却见断弦悬于空中,缓缓重组,化作一道光桥,直通海底。
次日清晨,礁石上的竹笛不见了。而距归墟岛三百里外的渔村,一名盲童醒来,发现自己竟能“看见”声音的形状。他描述说,昨夜有人教他吹笛,曲子很熟,像是从骨头里传出来的。
人们说,那是锦瑟在教下一个传音者。
百年过去,阿丑也已白发苍苍。他将归墟岛事务交予新一代少年,自己独居于无名堂侧的小屋,每日擦拭古琴,整理旧信。某日,他翻出温义留下的布袋,发现夹层中还藏着一片薄绢,上书一行小字:
>“火种不在琴中,不在书中,不在庙堂之上。
>它在每一次开口的颤抖里,
>在每一个决定不说谎的清晨,
>在你明知无用,却仍愿意说出口的那一刻。”
阿丑读罢,久久不能言语。他走出门,站在海边,对着大海轻声说:“师父,我们都还在说。”
海风掠过,卷起沙粒,打在琴身上,发出叮咚之声,宛如回应。
又不知多少年,归墟岛渐渐成为传说中的地方。有人说是仙岛,有人说是幻境,甚至有修士御剑寻访,却总在迷雾中折返。唯有那些真正需要说话的人,总能在风雨之夜,循着琴声找到路径。
他们来了,说了,走了。有的留下名字,有的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那里,听琴,流泪,然后轻轻抚摸琴身,像在抚摸一个老朋友的手。
而那架古琴,始终静立堂前,不惧风雨,不畏时光。它的漆皮越来越薄,木质越来越旧,可每当有人心有所言,它便自行奏响,音色清澈如初,仿佛昨日才被弹起。
没有人知道它何时会停下。
或许,永远不会。
因为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孩子,在黑夜中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只要还有一个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却被告知“莫谈国事”;
只要还有一个青年,在考卷上写下真相却被撕碎??
就会有人想起那句童谣:
>千年同一问:
>你还敢说吗?
而答案,早已响彻千年海风:
**“敢!我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