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又起时,梅林深处的小屋已无人居住。木门半掩,积雪覆阶,唯有檐下铜铃依旧悬着,虽锈迹斑斑,却似有灵性般,在最冷的子夜总会轻轻一震,仿佛回应着千里之外某个人的呼吸。
那一年,北境大寒,河川尽冻,连狼群都饿得啃食枯骨。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在破庙门槛上被人发现,襁褓中除了一块褪色红绸,再无他物。守庙的老僧将她抱回,取名“念安”,意为“愿你一生得安”。女孩长大后聪慧过人,尤擅医术,常奔走于山野之间,为贫病者施药疗伤。她不知自己身世,只记得幼时每至风雨交加之夜,总梦见一位白发老人站在窗前,默默凝望她入睡,醒来时枕边多一枚干枯的梅花。
她不懂为何梦中之人从不说话,也不知那枚梅花为何年年如新。直到十七岁那年,她在救治一名垂死的老猎户时,听他说起一段往事:“三十年前,有个老郎中救过我全家。他不说名字,只留一枚铜铃挂在门上。后来我才听说,那人走过七十二村,治好了上百个瘟疫病人,自己却倒在了返程路上……有人看见他最后走进梅林,再没出来。”
念安心头一震,翻出珍藏多年的梅花??花瓣边缘竟刻着极细的一圈字迹:“心若未冷,光便不灭。”
她忽然明白,那个梦不是梦,而是某种血脉般的牵连,是记忆穿越生死的低语。
于是她踏上寻访之路,一路向南,穿过荒原、渡过浊浪,最终来到双星阁。此时昭宁已逝,传灯堂由第三代弟子主持。当念安出示那朵梅花时,老学究颤巍巍地接过,久久不语,终是落泪:“这是先生临终前亲手封存之物……他说,若有朝一日,一个女孩带着这花而来,便是‘守夜’之火重燃之时。”
原来,展昭曾在某个雪夜悄然归来,将一朵浸过药水的梅花交给昭宁,只道:“将来会有一个孩子,她不需要我的剑,也不必知我的名,但她会听见铃声,并愿意为之停留。她就是新的开始。”
念安并未立刻接受这份托付。她回到故乡,在山脚建起一座义诊堂,墙上挂着那朵梅花,门楣上书三字:“听铃处”。
起初无人知晓其意,但渐渐地,人们发现,只要在此处说真话、诉冤屈,不出三日,必有人暗中相助??或是一纸证词悄然送至官府,或是一笔善款匿名汇入灾民手中,更有甚者,失踪多年的亲人竟被寻回,带回来的信封上,赫然印着一枚铜铃拓印。
江湖再起波澜。
朝廷设“清议司”,专查民间异动,凡提“守夜”二字者皆以谋逆论罪。各地书院被迫删改《无名录》内容,史书重修,展昭之名被抹去,仅余一句模糊记载:“前朝有侠隐数人,行踪诡秘,事迹难考。”
可就在诏令颁布当晚,京城十三座城门同时出现血书:
>“你说可以忘记,
>可那些死不瞑目的人,
>谁来替他们记住?”
>
>没有人看见书写之人,但每个字的末尾,都拖出一道细长弧线,形如铃舌摆动。
与此同时,西北边陲传来急报:一座废弃军营地下挖出密室,内藏三百具女性骸骨,皆戴脚镣,颈骨断裂。密室石壁上刻满名字与日期,最近一笔写于十年前:“柳芸,正月十七,吊于东门,无人收尸。”而密室外的旗杆上,高悬一面残破旗帜,上绣两个字:“守夜”。
更令人惊骇的是,当地守军搜查周边时,在一处断崖下发现了数十辆烧毁的马车残骸,车底夹层中藏有大量文书??全是近年来被销毁的冤案卷宗、弹劾奏折、百姓诉状。每一卷末页,都有同一行小字:
>“此非废纸,乃民心所寄。
>若官不能察,自有守夜人代为收藏。”
消息传开,举国震动。百姓自发聚集于各城镇广场,手捧蜡烛,默念《无名录》中的名字。官府派兵驱赶,可人群散而复聚,口中齐诵:“不负所学,不畏强权,不忘弱者。”声浪如潮,夜夜不息。
而在南方某座小镇,一名少年因揭发族长私吞赈粮被捕入狱。审讯时,县令冷笑:“你以为你是谁?展昭吗?”
少年抬起头,目光清澈:“我不是展昭。但我记得柳芸的故事,也读过《无名录》。我知道,只要还有一个人敢说真话,黑暗就还没赢。”
三日后,狱中看守发现牢房墙上多了一行新刻的字,笔力苍劲,绝非少年所能为:
>“你说得对,孩子。
>黑暗从未赢过,
>因为它从来不敢直视光。”
>
>铃响一声,铁链自解,少年安然立于门外,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铜铃模型。
没人知道是谁救了他,也没人看见那晚进出监狱的身影。但从此以后,全国监狱的墙壁上陆续出现类似刻字,有的劝人坚持,有的提醒良知,还有的只是简单写着:“你还活着,就不能假装看不见。”
时间流转,王朝更迭。新帝登基之初,欲效仿先祖焚毁“异端典籍”,下令收缴所有《守陵司秘录》抄本与《无名录》传本。圣旨下达半月,各地焚烧现场火光冲天,书灰如雪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