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他像溺水之人被生生拽出水面,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吸入,眼神一片空洞。
他死死盯着天花板,瞳孔还没对上焦。几秒之后,视线才迟钝地移动,转向窗外那株香樟。一抹淡绿映入他的瞳仁。
记忆的洪流,随这抹淡绿毫无预兆地冲刷而来。
滇省边境, R市公安局审讯室。
“被审问人奚也,现年二十六岁。”女警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一年前在三邦谷被毒贩绑架,后被警方解救。因脑部中枪变成哑巴,无法开口。所以接下来的问讯,我将担任他的手语翻译。”
话音落下,奚也抬起头,眼神平静。
他穿着浅灰色的病服,锁骨下一截绷带若隐若现。要不是因为他伤重,也不至于一年后才被R市公安从医院带过来接受审讯。
他抬手打出一串流畅的手语。
“纠正一下,被审问人说他只是失语症,不是真正的哑巴,”女警低头翻开医院出具的资料,“确切来说,应该叫布罗尼卡失语症,或者表达性失语,具体表现为……”
“可以了。”审讯男警打断她。
他靠在椅背上,盯着奚也:“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手语?挺熟练的嘛?”
奚也垂下眼,指尖微微一动。
其实,如果刚才那名女警没有被打断,他们就会知道这种表达性失语的一个突出特征,是表达障碍大于理解障碍。
也就是说,他可以理解他们说的话,但无法顺畅地进行口头表达。
这种在表达能力上的损伤,也包括手语。
所以,只要有心人对此稍微深想一下,就会发现他的手语比划得过于流畅。
继而发现,他现在的失语症是伪装。
女警见奚也没反应,替他补充:“被审问人大学学的语言学,曾经专门学过手语。”
男警点点头,暂时收起疑惑。
一旁的记录员“啪啪”敲打键盘进行全程记录。
“那我们开始吧。”审讯男警语调平缓,“一年前,你为什么要去三邦谷?”
奚也停顿两秒,慢慢打出一串手语。
女警实时进行转译:“来这边调研,研究棉滇少数民族的语言。”
男警又问:“你怎么被毒贩绑架的?”
“误入武装冲突封锁区,被火力突围的毒贩误以为是自己人,顺手捎回了三邦谷。”
男警挑眉,语气陡然加重:“但据我们了解,你被绑架的这段时间,毒贩却好吃好喝供着你,没有打你也没有骂你,这是不是事实?”
“……是。”
“为什么?”
“毒贩没必要对我下手。我只是一个研究棉语的普通人,对毒贩没有任何威胁,他们也不想我知道太多,打算等这一阵风头过了,找个机会放我走。”
男警眯起眼,语气变得锐利:“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向警方卧底发出求救信号?”
奚也“沉默”了,他把双手搭在腿上,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他摇头。
“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他为什么会来救你?”
“我没有。”
奚也重复强调。
男警用犀利的眼神从头到尾地打量着奚也,咄咄逼人的讯问仍在继续:“你认识桑从简吗?”
奚也顿了一下,既没摇头,也没点头。
男警一字一顿:“桑从简是我方一名卧底三邦谷多年的功勋卧底,本来这次行动结束后,就可以从滇省提拔,调往中央,到江州市任职。却在胜利的前夕,因为你,死在了边境。”
奚也的拳头在桌板下缓慢收紧,青筋浮起,掌心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