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城早已不再是孤例,而是万千新城之一。各地皆建“誓碑”,收录凡人义举;宗门设立“心镜台”,每月自省言行;就连曾经最为封闭的隐世家族,也开始接纳外姓弟子,传授信源之道。
而最令人震撼的变化,发生在北海囚渊。
第八鼎所在之地,昔日阴寒死寂,如今竟生出绿芽。更奇者,每逢月圆之夜,深渊底部便会传出阵阵吟唱,非魔音,亦非咒语,而是千百个声音齐声诵读《共死之约》。探查者发现,那些曾堕入魔道、死于战乱的亡魂,竟在某种力量引导下逐渐清醒,开始忏悔过往罪业。
有人亲眼看见,血雷老祖的残影立于渊底,手持一盏青灯,为迷途魂灵引路。他不再咆哮,不再怨恨,只是静静地说:
>“我错了。
>强者为尊,终究不过是另一种奴役。
>真正的力量,是明知会痛,仍愿去爱。”
此言一出,第八鼎轰然共鸣,释放出百年积压的怨戾之气,尽数化作甘霖降下,滋润北海沿岸千里荒原。自此,那里开始有人定居,开荒种田,建屋立村,取名为“归心乡”。
***
又是一个春天。
桃树花开如海,落英缤纷。孟言巍已年过五十,两鬓斑白,步履略显迟缓,但仍坚持每日teaching孩童识字。他的课堂不在殿堂,而在院中石桌旁,教材也不是经文典籍,而是一本本由百姓口述整理的《凡人录》。
这一天,来了个特别的学生。
是个七八岁的男孩,衣衫褴褛,脸上带着伤痕,眼神警惕而倔强。他名叫阿野,是从边关流民营逃出来的孤儿,靠偷窃度日,直到被人抓到偷读《人皇遗录》,才没被打死。
“我想知道……为什么有人肯为陌生人拼命?”他盯着孟言巍,声音沙哑,“我娘死的时候,所有人都躲着走。可书里说,有人会为救一个不认识的孩子去死。这不可能是真的。”
孟言巍看着他,许久未语。
然后他起身走进屋内,取出一面褪色的人皇幡,轻轻展开。
“你见过这个吗?”
男孩摇头。
“它曾经代表权力,代表威慑,代表‘不服者斩’。”他抚摸着幡面上那行金纹,“但现在,它只代表一件事??**有人愿意弯下腰,替另一个跌倒的人系鞋带。**”
他顿了顿,又说:“你娘死了,别人躲开,是因为他们害怕痛苦。可那些挺身而出的人,不是不怕,而是宁愿自己痛,也不愿看别人受苦。”
男孩怔住,眼中似有裂痕崩开。
当晚,他在柴房写下人生第一封信,字迹歪斜:
>“娘,我找到答案了。
>这世上真的有人愿意为陌生人去死。
>所以……我也想试试做个好人。”
第二天清晨,他主动帮邻居修补屋顶,傍晚时又把仅有的半块饼分给更小的孩子。第三天,他报名参加“点灯会”,站在人群中大声讲述自己的故事,说到一半哭了,却仍坚持说完。
孟言巍站在人群后方,默默听着,眼角湿润。
他知道,又一颗火种,悄然点燃。
***
多年后,当阿野成长为一名巡防使,走遍九州救济孤苦时,人们问他为何如此执着。
他总是拿出一本破旧话本,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一行字:
>“看完啦。我也想做个点灯的人。”
然后笑着说:“因为我见过那个愿意为我煮饭、教我写字的老人。他让我相信,这个世界,值得活下去。”
而此时,中州小院中的桃树已然参天。
孟言巍已极少出门,多数时间坐在檐下晒太阳,手中握着母亲留下的旧鱼钩,偶尔逗弄一下屋檐下的燕巢。柳清瑶依旧常来,带来新茶、新书、新的故事。
某个黄昏,夕阳熔金,她忽然问:“如果有一天,你也走了,这炬火还能继续烧下去吗?”
他望着满庭落花,轻声道:“你看那桃树,年年开花,年年结果,从不需要我教它怎么做。人心也是如此。只要第一盏灯亮过,后来者自然会跟着点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