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女儿,这个热闹了近二十年的家一下子变得空旷而又安静。
白语和林婉也终于从“父母”的角色之中重新地变回了“彼此”。
他们开始像年轻时那样,重新拾起了那些曾经因为生活的琐碎而被放下的爱好。
白语重新回到了那家市立图书馆,这一次,他不再是管理员,而是一名普通的志愿者。他会为那些前来借阅的孩子们讲述那些关于星辰大海的古老故事。
林婉也重新坐到了那架早已有些老旧的钢琴前,她那双虽然已经不再纤细但却依旧优雅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弹奏着那些属于他们青春的昨日之歌。
他们会一起去报名参加老年大学的书法班,然后像两个小学生一样互相嘲笑对方写的字有多么的丑。
他们会一起背上简单的行囊,去那些他们年轻时一直想去却又没有时间去的地方,进行一次又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他们的头发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风霜的颜色。他们的脸上也刻上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但他们那看向彼此的眼神却依旧像第一次在雨中相遇时那般充满了温柔与爱意。
然而,岁月是最公平也是最残忍的神祇。它在赐予了你无数美好的同时,也终将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将你所珍视的一切都毫不留情地收回。
六十五岁那年的冬天,白语的父亲,那个一向温和儒雅的学者,在一次普通的感冒之后引发了严重的心肺并发症,最终,在一个飘着雪的清晨安详地在睡梦中离世。
紧接着,不到半年,他的母亲,那个一生都充满了温柔与坚韧的女人,也因为过度的悲伤以及早已被病魔掏空了的身体追随着丈夫的脚步溘然长逝。
父母的相继离世像两把重锤狠狠地击中了白语的心脏。
即使他早已推演过无数次这种必然会到来的“别离”。但是,当这一天真的降临时,那份源自于血脉深处的痛苦依旧让他这个早已看淡了世事的老人几近崩溃。
在父母的葬礼上他没有流一滴眼泪。他只是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机的石像,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两张在黑白相框里依旧微笑着的熟悉的脸。
他那双变得有些浑浊的眼眸里流露出了孩童般的迷茫与无助。
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无尽的黑暗与死寂之中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消失的八岁男孩。
是林婉一直紧紧地握着他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将他从那片即将要将他吞噬的悲伤深渊之中重新地拉了回来。
……
七十五岁。
白语的身体终于在岁月的侵蚀之下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败。
他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
他的记忆像被虫蛀的老旧书页,一点一点地变得残缺、混乱。
他开始会忘记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会忘记回家的路。
他开始会对着早已远嫁海外的女儿的视频通话叫出林婉的名字。
他甚至开始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对着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老伴露出一丝充满歉意的微笑,然后轻声地问道:“请问……您是?”
每当这时,林婉都不会哭泣,也不会去纠正他。
她只是会像六十年前那个下着雨的傍晚一样,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那双因为衰老而布满了老年斑的手,然后,在他的耳边用无比温柔但却充满了力量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着那些属于他们的故事。
她会给他讲他们第一次在图书馆相遇的场景。
她会给他讲他第一次为她撑起那把小小的雨伞的笨拙模样。
她会给他讲他们在ktv里那青涩的初吻,以及他在后山上那场简单但却无比真诚的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