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迹之努了努嘴,噗嗤笑了一声。没说话。
王采钧反倒因这声笑恼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穿凿附会。”裴迹之双臂压在栏杆上,懒懒散散地说,“萧骚落帽风,是因为我夫人当时登高时带着幂篱。大风吹落了她的帽子。不知王校书的幞头如何被大风吹落啊?隐隐远山皱,是因为她隔着纱罗,皱起了眉毛。”
说着低头碎碎念了一句,“啧,真可爱。”又翻着白眼,勾着唇朝王采钧蔑笑,“难不成王校书也修了个远山眉不成?”
沈亦谣因裴迹之此言心动神摇,五内俱颤,脑袋一阵阵发蒙,愣在原地。
他仅凭这两句诗就猜到了她当时情境?
还是他看到了?
王采钧脸色乍红乍绿,甚是好看,“口说无凭,焉知你不是在穿凿附会!将此事安插在你夫人身上。”
裴迹之见王采钧仍不服气,冷哼一声,“那这颔联中的‘长笑破楚愁’,难不成也是王校书亲历?这楚愁是因我夫人从楚地远嫁而来,重阳登高思念父母所感。王校书沥阳人士,哪儿来的楚愁啊?”
王采钧一时语塞,众人见情形不对,面面相觑,各自交换了颜色,又看这两人谁也惹不起,鸦雀无声。
一人面色和善,瞧见此事闹得不好看,出来说和道,“此诗属引经据典,又因时制宜,无论是何人所做,都甚妙啊。”
李率却铁青着脸,“那若依你此言,这颈联中的‘醉卧碧沟头’,也是你夫人亲历了?若真是这样,我看那不修女德的传言倒有几分真切了!”
裴迹之拍栏杆而起,“我夫人不过说些大话给自己壮壮豪气罢了,何况她爱卧哪儿卧哪儿!许男儿写诗醉卧花间、醉卧美人膝,不许女儿在自家小河边倚河小憩?”冷哼一声,“诸位无才庸碌便罢了,才不能及便开始污人清誉,真是读得一手好圣贤书,修得一手好女德啊。”
李氏斜斜看着自己夫君,不可置信地瞪起了眼,见王采钧有露怯之意,也明白了此诗非他所出。正了正色,朝裴迹之道,“既如此,也只能证明此诗乃女人所作,你用什么证明是那沈氏所作?”
她原想着沈氏已亡,裴迹之今日又在此地同众人斗嘴,想必此诗应该没有手稿。若有手稿,早就拿出来了。
怎么也要为王采钧扳回一城。
谁知裴迹之眸光一闪,合掌笑道,“我夫人的字迹,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李氏冷笑一声,果如她所料,此诗没有手稿,“字迹何等容易模仿,且天下习颜体之人何其多。只是字迹相似,如何能称此诗是你夫人所作?”
见裴迹之半天不说话,便以为此局稳了,便和众人笑道,“总之是看那沈氏已死,往自己身上贴金罢了。我们散了吧。”
谁知后面传来幽幽一声唤,“慢着。既然你们不服气,不如三日之后,于此地举行诗会如何?我将夫人遗作带予诸人共评,看我夫人究竟是如何德才兼备,诸位也可将历来诗作带来,若是有人自视才比我夫人的,也可一同比试。”
闻言,沈亦谣不禁一滞。
不是吧,裴迹之玩这么大?
第17章他到底要干嘛!
沈亦谣仰起头来看他。
裴迹之现在的下颌线异常锋利。唇边一抹轻蔑又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果真相信自己能胜过在座所有人?
沈亦谣自己心里都有点打鼓。
倒不是她对自己做的诗作没信心,只是自古以来便有文人相轻的传统,诗文品评这种事也是各花入各眼。
他哪来的勇气?
似是察觉到沈亦谣的迟疑,裴迹之浅浅拉了拉腕上红绳,转过头来朝她扬了扬眉毛,眼中闪烁着轻狂恣意的光。快速眨了两下眼。
似是在说,“相信我。”
沈亦谣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脸,明明没有五感,却还是觉得面上有些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