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暄的身体很暖,像个巨大的暖炉,但那份不容挣脱的禁锢感,以及身前传来的、来自外侧那个人的冰冷低气压,让苏泽兰的神经根本无法完全放松。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外侧的萧祈昀,呼吸不同于盛暄的粗重酣沉,而是异常平稳悠长,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规律感——这绝不是熟睡之人的呼吸。
苏泽兰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侧过脸,透过眼角的余光看向外侧。
果然。
萧祈昀依旧维持着平躺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姿态端正得近乎刻板。他并没有睡,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睁着,毫无焦距地望着帐顶的虚空。
然而,那眼神并非苏泽兰预想中的冰冷愤怒或醋意翻腾,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凝滞的思索。
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着,薄唇紧抿,侧脸的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仿佛沉浸在一个极其复杂、甚至带着危险气息的难题之中。
……借兵?
……边关三大藩王,皆拥兵自重……
……北靖王贪婪,西陵王狡诈,唯有南境王稍显恭顺……
……向南境王开口?代价几何?……
……兵权易借难收……引狼入室?……
……若以此交换……恐日后掣肘……
……不借?单凭盛炽手中巡边军……要彻底铲除焚心教盘踞多年的巢穴……胜算几何?伤亡几何?……
无数关于权力博弈、边疆安危、未来隐患的念头在萧祈昀的脑海中激烈交锋、权衡。
他并非在为眼前儿女情长的醋意而煎熬,而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关乎国本和无数人生死的战争布局而殚精竭虑。那份沉默的凝重,是肩上江山重担的分量。
苏泽兰的心微微一沉。他太了解萧祈昀了。这种无声的、刻板的沉默,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沉重感。
苏泽兰无声地叹了口气,疲惫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今天的一幕幕:自己默许盛暄的亲近……这些在萧祈昀面前发生的亲密接触……他自然而然地以为,萧祈昀此刻的沉默和疏离,定是因为自己再次“偏向”了盛暄而心生不悦。
一股强烈的愧疚和无奈涌上心头。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被盛暄环住的身体,尽量不惊扰熟睡的盛暄。
然后,他慢慢抬起那只没有被压住的手臂,动作轻得像怕惊动空气。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和犹豫,轻轻戳了戳萧祈昀绷紧的、隔着薄薄寝衣也能感受到僵硬的肩膀。
那一下触碰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惊醒了沉浸于军国大事中的萧祈昀。
萧祈昀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眸,终于从无垠的算计与权衡中抽离,带上了几分被打断的锐利和一丝未褪的深沉思虑,直直地落在了苏泽兰的脸上。
苏泽兰被他看得心头一悸,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努力维持着侧躺的姿势,避免惊动身后的盛暄,只能用气声,极轻极轻地吐出几个字,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安抚:
“怎么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生气啦?”
这个带着明显指向性的问题,像一道突然劈入混沌的光,瞬间让萧祈昀明白了苏泽兰的误会。
生气?因为吃醋?……他以为我在为刚才的事不悦?
这个认知像是一个极其意外的转折,带着点荒谬的喜感,瞬间冲散了萧祈昀脑海中那沉重如山的政务思虑。
萧祈昀眼底深处那凝重的算计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啼笑皆非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
他看着苏泽兰那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的、带着疲惫、不安和明显“心虚”的脸庞,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瓣……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冰封的锐利瞬间融化,漾开一圈极浅、却真实的笑意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