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哼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萧祈昀湿漉的发梢和衣襟:“最好如此!试个水温还要脱外袍?弄得这般狼狈?”
萧祈昀微微颔首,神色依旧淡然:“池边湿热,水汽重,外袍沾湿了不便。”
他抬眼看向苏衍,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师傅来得正好。泽兰身子虚,一路劳顿,此刻正需您看看脉象,开些安神调养的方子。”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缘由,又将话题引回了苏泽兰的身体状况上,让苏衍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沉着脸,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苏泽兰身上。
苏衍沉着脸走到软榻边,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泽兰苍白的面容。他冷哼一声,终究还是伸出手指搭上苏泽兰的腕脉。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脉搏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却显得细弱而急促。
苏泽兰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在苏衍的指尖压下之前,他状似无意地微微抽回了手,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师傅,我不过是路上颠簸了些,歇歇就好。”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萧祈昀,语气带着关切,“倒是殿下,连日操劳军务,又车马劳顿,方才试水温时似乎也有些不适。师傅既来了,不妨也替殿下看看?”
萧祈昀闻言微微一怔,看向苏泽兰,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他配合地轻咳一声,语气温和:“无妨,一点小事,不必劳烦苏衍先生。”
苏衍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狐疑地扫了个来回。苏泽兰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闪躲的眼神让他心中的疑虑未消,但苏泽兰的话又将焦点引开。他没好气地瞪了萧祈昀一眼,重重哼了一声:
“管他作甚!他是太子之尊,自有太医署的人操心。就算他真有什么不适,”他目光扫过苏泽兰,语气带着明显的恼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你不是也会给他‘把脉’开方么?何需老夫多事!”
说罢,他猛地甩袖转身,不再看榻上两人,气鼓鼓地朝门外走去。到了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躺好!一会儿让人送汤药过来!不许乱跑!”
雕花木门被不轻不重地带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显示出主人余怒未消。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温泉池水汩汩的轻响和窗外细微的风声。
萧祈昀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沉默片刻,才缓缓转向苏泽兰。他的眼神复杂,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无奈。
苏泽兰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他整个人陷进厚实的锦褥里,不再强撑。
他侧过身,脸埋进带着淡淡沉水香气的软枕里,墨色的长发散落在枕畔和颈侧,露出的那点侧脸苍白。身体微微蜷缩,单薄的里衣下,脊背的线条清晰可见。
温泉池的水汽弥漫开来,在烛光下形成一片朦胧的光晕。苏泽兰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微弱,只是眉心依旧微微蹙着,透出一种深重的疲惫。
萧祈昀静静地看着他。方才在苏衍面前那份配合的从容褪去,眼底只剩下沉沉的晦暗。他缓步走到榻边,没有发出声响。
目光落在苏泽兰毫无血色的唇上,又移向那微微起伏的、单薄的胸口,最后定格在他紧蹙的眉心。
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萧祈昀的眼底翻涌。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苏泽兰散落在枕上的发丝时,停在了半空。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俯身,动作极轻地将滑落至榻沿的玄色大氅重新拉起,严严实实地盖在苏泽兰身上,连肩头都仔细掖好。
夜色如墨,校场的尘土气还黏在铠甲上。盛暄大步流星地穿过将军府的回廊,汗水浸透的里衣贴在背上,又被夜风吹得冰凉。
他刚卸了甲,一个侍从小跑着追上来,气喘吁吁地禀报:“小将军!太子殿下和…和那位公子,傍晚时分已经回府了!”
盛暄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像被无形的钉子楔进青石板里。他霍然转身,玄铁护腕撞在腰间的佩刀上,发出“铛”一声脆响。
“当真?!”声音在寂静的回廊里炸开,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眼底却不受控制地亮起一丝灼热的光——回来了?他回来了?!
“回,是…是傍晚到的。”侍从被他骤然凌厉又骤然亮起的眼神弄得有些无措,“太子殿下吩咐了不许声张,直接…直接去了漱玉院安置苏公子…”
“傍晚?”盛暄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一股无名火混着说不清的急切猛地窜起。
他一把推开挡路的侍从,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几步,胸腔里像塞了团乱麻,他在校场被盛炽操练得脱了层皮,满脑子想着回来怎么“路过”漱玉院,结果人早就回来了?还“不许声张”?凭什么不告诉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