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无星无月,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饱了墨汁的绒布,将整个天地严严实实地笼罩。
凛冽的朔风如同受伤的野兽,在险峻的峰峦间疯狂地穿梭、咆哮,卷起砂石与枯枝,抽打在岩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诡异气息,那是从谷底深处弥散开来的、属于邪教总坛特有的“香火”味,闻之令人头晕目眩,心生烦恶。
谷内,依着陡峭山势开凿而出的石堡与洞窟,如同附骨之疽般盘踞在阴影之中。
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投射出光怪陆离、摇曳扭曲的影子,更添几分阴森,隐约传来持续不断的、节奏古怪的诵经声和铜铃摇响,那声音不似寻常寺庙的庄严肃穆,反而带着一种癫狂的、蛊惑人心的魔力,穿透风声,丝丝缕缕地钻入耳膜,搅得人心神不宁。
谷外,密林深处,死亡般的寂静正在蔓延。
借调而来的藩王精锐,如同暗夜中褪去了所有声息的猎豹,已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谷口正面的合围。他们人人身着哑光的深色鳞甲,外罩同色斗篷,脸上涂抹着黑绿相间的油彩,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兵刃的锋刃都经过特殊处理,绝不会反射一丝月光。
呼吸被压到最低,唯有偶尔调整姿势时,甲叶摩擦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为首的将领姓赵,面庞如刀削斧凿,眼神锐利如鹰,正透过林间的缝隙,死死盯着谷口那两座高耸的、以白骨和黑石垒砌、刻满了蠕动般诡异符文的哨塔。
东南侧的一处缓坡,盛炽将军亲自率领的另一支精锐——“破阵营”,也已如钉子般楔入了预定位置。
他们人数较玄甲卫为少,但个个气息彪悍,显然是百战余生的老卒。
盛炽伏在一块巨石之后,摊开一张鞣制过的羊皮地图,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手指再次划过上面标注的几处猩红标记:“记住,行动开始后,一队负责拔掉左翼这三处暗桩,用弓弩,要快,要无声。二队解决右翼这两处陷阱的触发机关,绝不能让它们发挥作用。三队随我,一旦正面打响,立刻从侧翼切入,直插其腰肋,减轻压力。”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副官重重点头,将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
而在总坛后山,那道几乎被厚重的墨绿色藤蔓和常年累月落下的碎石完全掩盖的隐秘裂谷入口处,真正的尖刀——苏泽兰、盛暄以及他精心挑选的十余名真正意义上的好手,逆着从谷底涌上的、带着腥臭气的寒风,缓缓向下潜行。
苏泽兰一身紧束的黑色夜行衣,用料特殊,能最大限度地吸收光线和消音。他脸上也罩着半幅面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
他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选择在最稳固的凸起或缝隙,绝不多发出一丝声响。匕首被他用皮索紧紧绑在大腿外侧,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持续传来,奇异地带给他一种镇定感。
他微微侧着头,耳廓不时轻颤,全力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异响——巡逻队交替的间隙、远处主堡传来的模糊人声、甚至是某些区域能量流动的微弱嗡鸣。
他的大脑如同一架精密的仪器,飞速处理着这些信息,计算着最优的路径,规避着可能存在的阵法节点和感应陷阱。
他的脸色在面巾下显得有些苍白,连续的精神高度集中和对抗谷底弥漫的无形精神污染,让他消耗巨大,但眼神却锐利如淬火的钢针,专注、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感。
盛暄紧随其后,他的潜行风格与苏泽兰截然不同,更具力量感和一种野性的直觉。
他魁梧的身躯在陡峭的岩壁上依旧显得异常稳定,一手如铁爪般扣牢岩壁,另一只手始终虚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如同警惕的猛兽,不断扫视着上下左右的所有方向,将苏泽兰的身形完全纳入自己所能及的保护范围。
他的呼吸刻意放得悠长而平稳,但紧绷的颈侧肌肉和偶尔快速扫过苏泽兰背影的、带着毫不掩饰焦灼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刻冲下去,砸烂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缓慢爬行。
裂谷越往下越深,光线愈发暗淡,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水声滴答变得清晰,更深处似乎有淡淡的、令人极度不安的腥气混合着某种霉菌的味道弥漫上来,温度也骤然降低了许多。
“跟紧我,”苏泽兰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细微声响,却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个人的耳中,“这里的蛊毒残迹比预想的要多,而且……很古老,很邪门。踩我落脚的地方,一步都不要错。”
盛暄重重地、无声地点了下头,向后打了个极其复杂的手势。身后那些经验丰富、同样黑衣蒙面的潜行者们立刻以更慢、更谨慎的速度跟进,如同附在岩壁上的一串幽灵,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谷外,约定的时辰在压抑的寂静中悄然滑至。
将军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沙漏中最后一缕细沙落下。他眼中寒光骤然爆射,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那只一直紧握成拳的右手猛地张开,随即狠狠向下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