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兰的脚踩在松软粘腻的淤泥上,发出噗嗤的声响。
萧祈昀的身影出现在坑口边缘,挡住了部分光线,投下一片阴影。他低头看着坑底的两人,声音沉稳地传来:“情况如何?有无异常?”
盛暄依旧环着苏泽兰的腰,警惕地环顾四周。
坑底比从上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积满了厚厚的腐烂树叶和黑泥,四周坑壁确实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某种暗色的、干涸的污渍,依稀还能看到一些散落的、疑似细小骨殖的碎片和破碎的陶片。
“暂时没动静!”盛暄抬头回应道,声音在坑洞里显得有些沉闷,“就是泥巴烂叶子厚得很,味道难闻!”
苏泽兰此时已经从短暂的眩晕中回过神来,他轻轻推了推盛暄的手臂,示意他放开。盛暄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手,但依旧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他。
苏泽兰站稳身形,目光急切地开始扫视坑底。压抑多年的痛苦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让他窒息。
他无视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粘稠的淤泥,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坑底艰难地移动、翻找,手指不顾污秽地扒开层层腐叶,眼神疯狂而绝望,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在哪里……妹妹……”
盛暄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赶紧跟上去,一边帮他拨开一些碍事的杂物,一边紧张地提醒:“苏泽兰你慢点!小心脚下!别用手乱扒拉,当心有碎骨头或者……或者别的什么……”
萧祈昀在上方密切关注着下面的动静,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什么。
整个废墟死寂无声,只有苏泽兰急促的呼吸声、淤泥搅动的噗嗤声、以及盛暄压低的、充满担忧的提醒声在坑洞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紧。
苏泽兰在坑底如同疯魔般徒手翻找了许久,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腐烂的叶屑,指尖甚至被一些坚硬的碎石或骨片边缘划破,渗出血丝混入泥泞,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中的绝望和疯狂几乎要满溢出来,嘴里反复念叨着妹妹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
盛暄紧跟在他身边,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强行阻止,只能不断地帮他拨开大块的障碍物,压低声音焦急地劝阻:“苏泽兰!慢一点!你的手!……别这样……我们先上去想想办法好不好?”
上方的萧祈昀也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坑底的每一个角落,似乎在评估着风险,又像是在寻找某种线索。
突然,苏泽兰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他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一般,僵立在坑底中央,胸膛剧烈起伏着,沾满污泥的脸上,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
缓缓抬起头,视线失去了焦距,仿佛穿透了眼前厚厚的淤泥和腐烂物,看到了某种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景象。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计算。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踉跄着转向一个方向——那是坑壁的一侧,与其他地方看起来并无不同,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污渍。
他开始迈步,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一步一步,嘴里极其轻微地数着:
“……一……二……三……”
盛暄愣住了,不解地看着苏泽兰怪异的举动,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他,却被上方萧祈昀一个极其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萧祈昀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苏泽兰的脚步,眼神深邃,仿佛明白了什么。
苏泽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反应毫无所觉。他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被巨大痛苦镌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艰难地在粘稠的淤泥中移动。
第六步落下,他的脚尖抵到了一处坑壁。那里的岩壁似乎略微向内凹陷,覆盖着更厚的、黑绿相间的滑腻苔藓。
苏泽兰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那块地方,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停滞了。
“是这里……”他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泣血般的呜咽,声音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痛苦,“……就是这里……”
话音未落,他猛地俯下身,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抠挖那块岩壁下的淤泥!
“苏泽兰!”盛暄惊呼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别急!我陪你一起挖!”
他声音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却没有强行拉开他,而是蹲下身,用另一只手也开始奋力地清理那片淤泥,“我们一起!小心点!”
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被两人一捧捧挖开,露出下面更潮湿、颜色更深的土层。苏泽兰的手指疯狂地挖掘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和污秽。
突然,苏泽兰的指尖触碰到了什么不同于泥土的、坚硬而冰冷的东西!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颤抖着,他极其缓慢地、用那双沾满污泥和血渍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物件周围的泥土拨开。
那是一节……苍白细小的、沾满黑泥的……指骨。骨骼纤细,属于一个年幼的孩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泽兰怔怔地看着手中那节沾满污泥的骨节,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呼吸彻底停止了。
“……啊…………”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而出的悲鸣,终于冲破了喉咙,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猛地蜷缩起身子,将那节冰冷的指骨死死攥在手心,抵在胸口,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整个人缩成一团,在冰冷污浊的淤泥中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
盛暄的手还僵在半空,他看着苏泽兰掌心中那节细小的白骨,眼圈瞬间就红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下意识地伸出手,笨拙地、轻轻地环住苏泽兰剧烈颤抖的肩膀,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