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天朗气清。一辆鎏金镶宝的辎车在青石长街上平稳行驶着,四角悬着的金铃于晨曦中流转着细碎的光,伴着有节奏的马蹄声,一路叮叮作响。
行至街心时,一侧车轮突然发出枯枝折断般的脆响。随后整架马车猛地倾斜,惊得驷马扬蹄嘶鸣,车辕轭木裂开细纹,金铃乱震、珠玉噼啪,街上一时尖叫不断。
公主府卫率兵迅速反应,稳住车身、安抚马匹、疏散百姓,很快控制住局面。棠棣掀开车帘,公主端坐车内,垂至耳侧的金步摇微微摆动,面上丝毫不乱。
“让陆府的马车来接。”萧晏清抬眼,朝棠棣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棠棣会意,轻轻点头。
“彭卫率,我去陆府寻马车接殿下,还请务必照看好殿下安危。”
公主府右卫率彭青应下:“棠棣姑娘但去无妨。”
没过太久,一辆黑盖朱轓的驷马安车缓缓驶来。随着清脆的銮铃声停,棠棣一跃而下,至公主所在车厢的窗棂旁说道:“殿下,您要的陆府马车已至。”
“那便换吧。”
公主一声令下,卫率兵将礼品等物件尽数转移收拢。
萧晏清换上新马车时,默默打量着那位陆府的车马仆——头戴短冠,皂色深衣,古铜肤色,眼角有一个极浅的疤痕。
她自小记忆力就好。看人,虽谈不上过目不忘,但不管是否相识,只要在她面前晃几次,便不会轻易忘记。这位车马仆的面容,她的确熟悉。
一顿折腾后,终于是朝着陆府的方向继续行进了。
萧晏清挪了挪位置,将车帘撩开一个缝,问正驾车的车马仆:“你叫什么?”
“小的陈安。”陈安面色沉静,跪坐于车辕左侧,身体平稳,完全不会随着马车的行进晃动。
“哪里人士?”
“回殿下,太原人士。”
弘农杨氏之人,却自称陈安,来自太原。
萧晏清不露声色地接着问道:“你入陆府多久了?”
“回殿下,四年有余。”
透过车帘缝,萧晏清看不完全陈安的神色,但能清晰地观察到那双驭马的手。他双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但却不是一个单纯的御者该有的手。
御者的手掌宽厚,老茧分布相对均匀,而陈安的手,虎口处的老茧却更加明显,这是惯用刀者才会有的痕迹,比如她身边的棠棣。
萧晏清淡淡问道:“你当是会武之人,为何在陆府做了个驭马的车马仆?”
“回殿下,早年受过伤,提不起刀了,将军体恤,便给小的安排了个糊口的生计。”
提不起刀的双臂,却能安稳操控六条辔绳,四年多未曾握刀的手,虎口处的老茧却如此分明。
萧晏清未露异色,只道:“怪不得你驾车如此稳。”
“谢殿下称赞。”
略作思忖,萧晏清又开口:“你驭马功夫不错,如今你们将军也住在公主府,你可愿意来公主府做车马仆?俸禄翻倍。”
这提议明显在陈安意料之外,公主一路朝他搭话已让他有些惶恐不安了,如今公然挖起墙角,更让他如坐针毡,只好说道:“殿下恕罪!此事还得问过将军。”
“哦?”萧晏清冷笑一声,“本宫堂堂大虞公主,说话竟不如他陆晃管用吗?”
陈安的面上明显带了慌张,想转过身同公主赔罪,可手上还握着辔绳,一时间坐也不是,动也不是,暮春初夏天里,生生急出了一身冷汗。但即便如此,马车依旧行驶得四平八稳。
“罢了,你是个忠心的,本宫回头跟你们将军要人便是。”萧晏清声音温和,像是安抚。车帘却被猛地一甩,发出“哗——”一声响,接着便是帷幔上头珠玉相撞的当啷声。
未行许久,便至陆府,比公主先一步到锦华堂的,是那箱得两个壮汉才抬得起的赏赐。
紫檀嵌螺钿的佛经、羊脂玉如意、各式漆器、人参鹿茸……满满当当是应有尽有。
“这是……”陆老夫人同近身伺候的张妈妈听着公主府侍从念的礼单,面面相觑。
接着一声“昭明长公主到”,整个锦华堂的人都跪身行礼。
萧晏清伸手将陆老夫人扶了起来,动作间皓腕上的金钏玉镯清脆作响。
“老夫人既是怀昱的祖母,便也是我的祖母,大婚后许久未来走动,是孙媳的不是。”
公主敢自称孙媳,陆老夫人却不敢端长辈的架子,忙又福了福身子,道:“殿下折煞老身了,晃儿他能尚公主已是格外的恩典,老身岂敢受……”
话音未落,萧晏清已执起陆老夫人的手,轻轻说道:“老夫人不必拘礼,怀昱既尚公主,你我便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