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磁石
昆仑的冰雪被远远抛在身后,城市混杂的气流再次包裹住他。
他的灵体在城市的上空悬浮,如同一滴悬浮在油污中的水,拒绝融合。下方是日夜不息的洪流,人类的生命在其中明灭,短暂而喧嚣。他“看”向那牵引传来的方向——一片密集的、由钢筋混凝土构成的居住区,像一座巨大的蜂巢,每一个窗口都透出相似而又不同的光。
他向下沉去。
穿过楼宇之间无形的无线电波,穿过空调外机喷吐出的热风,穿过某户人家窗口飘出的饭菜香气与电视节目的嘈杂。这些人类的痕迹,如同无数色彩浑浊的丝线,试图缠绕他,却都在触及他灵体的瞬间滑开,无法附着。
他的目标明确——那个身负契约痕迹的人类女性,芥子。
他找到了她。
她正行走在一条略显陈旧的街道上,步伐很快,带着一种明确的、不愿在路上多浪费一刻的目的性。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背着一个看起来相当结实的帆布包,与周围那些步履悠闲、或是被电子屏幕吸引全部注意力的人截然不同。
镜无声地落在她身后不远处,如同她的第二道影子。
他保持着距离,观察着。她的气息很干净,没有寻常人类那种混杂的欲望与情绪的浊气,但也同样没有多少“活气”,更像一台精密运行着的、缺乏温度的器械。
她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眉头微蹙,像是在确认什么信息。镜的感知掠过那发光的薄片,其内部流转的微弱电流与复杂信息,在他眼中如同透明的水流,却引不起他丝毫兴趣。他的注意力,始终锁在她身上那道无形的“印记”上。那印记很淡,却极为坚韧,像是一道古老的誓言,跨越了漫长的时间,依旧维系着微弱的共鸣。
绿灯亮起,她汇入过马路的人群。镜跟随着,灵体穿过一个又一个行人的身躯。大多数人毫无所觉,顶多下意识地裹紧外套,或莫名地加快脚步。只有一个被母亲牵着的孩子,忽然停下,扭过头,澄澈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镜所在的方向,小脸上带着纯粹的困惑。孩子的母亲不耐烦地拉扯了一下,孩童的注意力便被转移,那瞬间的感知也消散无踪。
他们穿过几条街,周围的店铺从便利店变成了更多的小餐馆和五金店。最终,芥子走进了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公寓楼。楼道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食物存放过久的沉闷气息。
镜没有跟随她进入那个被称为“家”的封闭空间。他只是停留在楼道昏暗的光影里,如同一段被遗忘的过去,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水银,渗入门扉,映照出内部的景象——一个整洁到近乎刻板的空间,物品极少,色彩单调,没有任何多余的、属于个人喜好的装饰。她放下包,倒了杯水,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再次拿起手机,脸上依旧是那种执行任务般的专注与淡淡的疲惫。
这里,没有“光”的痕迹。只有她,和那个契约。
镜的灵体在昏暗的楼道里,仿佛凝固了。千年来,他清理过无数的“蚀”,目睹过人间无数的悲欢,但从未像此刻这样,如此近距离地、长久地观察一个具体的“人”。她是一个线索,一个与朔产生了交集的坐标,但她本身,却像一个被掏空了内核的容器,只剩下使命驱动的空壳。
这与朔有关吗?朔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人?千年的交易,究竟是什么?
疑问如同水底的暗礁,第一次在他空洞的灵体内部,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夜幕彻底降临,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渗透进来,在布满灰尘的楼道窗户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忽然,一直静坐的芥子动了一下。她看着手机屏幕,眼神微微一凝,那是一种接到明确指令后的反应。她快速起身,从床下拖出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黑色长条形工具箱,打开,里面是几件样式古朴、绝非现代工艺能打造的器物,以及一些密封的符纸。她动作熟练地检查、配备,然后将箱子背起,再次走出了房门。
她的气息变了。之前的疲惫与漠然被一种冷冽的锐利所取代,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镜的灵体在她出门的瞬间,已先一步融入更深的阴影。
芥子没有迟疑,快步下楼,再次汇入夜色中的街道。但这一次,她的方向不再是日常的轨迹,而是朝着城市更边缘、更荒僻的工业区而去。
镜跟随着,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的风。他能感觉到,随着她的行进,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极其淡薄、却令人不悦的扭曲感。那是“蚀”力残留的气息,与他千年来的职责目标一致,但这一次,这气息似乎又与那缕微弱的牵引,隐隐缠绕在一起。
清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