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被吸引……打听老物件的生面孔……
芥子穿行在旧城区斑驳的街巷中,对刚才听闻的消息,似乎毫无反应。她的背影依旧挺直,步伐稳定,将自己与周围的一切清晰地隔绝开来。
空壳
夜色深沉,将白日的喧嚣过滤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芥子回到那栋公寓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规律而孤单。镜的灵体先她一步,已如无形的雾气般融入她住所内的寂静之中。
这是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空间。严格来说,它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家”,更像是一个临时栖所,或是一个长期驻扎的安全屋。面积不大,陈设极少,色彩是统一的白与灰,墙面光洁得没有任何装饰。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个衣柜,所有物件都摆放得一丝不苟,仿佛用尺子量过,透着一股近乎严苛的秩序感。空气里弥漫着极淡的、属于清洁剂本身的味道,没有任何属于“人”的生活气息。
芥子反手锁上门,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像是切断了与外部世界的最后一丝温情联络。她没有开大灯,只点亮了书桌上的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反而让房间其他角落显得更加幽深。
她先将肩上的帆布包放在门边指定位置,接着是那个装着特殊工具的箱子,被稳妥地推入床底。做完这些,她走向狭小的厨房区域,从冰箱里取出一个透明的方盒,里面是分格装好的、颜色寡淡的食物。她将其放入微波炉,按下按钮,机器运转的嗡鸣声成为房间里唯一的外来声响。
镜静立在房间最暗的角落,他的存在没有扰动一丝尘埃。他看着她站在微波炉前等待的背影,挺拔,却缺乏活人应有的松弛。她没有看手机,没有发呆,只是单纯地等待着,眼神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任何焦点。
“叮”的一声后,她取出食物,坐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开始进食。动作机械,咀嚼的频率稳定得惊人,脸上没有任何对于味道的评判,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能量补充程序。吃完后,她仔细地清洗了餐盒,沥干,放回原处。
随后,是一段固定的身体锻炼时间。她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进行着一种看起来古老而奇异的拉伸与动作,似舞非舞,似武非武。每一个姿势都精准到位,蕴含着某种协调身体与内在微弱能量的韵律。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但她的呼吸始终平稳,眼神专注而空洞,仿佛这具身体只是一件需要定期维护的精密器械。
锻炼结束,她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同样素净的灰色睡衣。此时,夜色已深,窗外的城市灯火也稀疏了许多。她终于在那把椅子上再次坐下,面朝窗户。台灯已被她关掉,只有远处霓虹招牌变幻的光影,偶尔掠过她的脸颊,明灭不定。
面具,在这一刻彻底卸下了。
之前执行任务时的冷冽,与老陈交易时的警惕,锻炼时的专注,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虚无的放空。她的肩膀微微下沉,整个人的轮廓在微弱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单薄脆弱。那双总是透着冷静和疏离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井,映不出窗外任何璀璨的光,只有一片沉寂的暗。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尊逐渐冷却的雕塑,与房间里的寂静融为一体。时间仿佛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她极其缓慢的呼吸,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镜的灵体在黑暗中,映照着这一切。他能感知到她情绪的表层是一片冻结的湖面,其下却是连他也无法轻易探知的、被深深封锁的空白。她似乎刻意抽离了自己所有的喜好、记忆与渴望,将自己简化成一个纯粹的功能性存在。
就在这时,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纤细的指尖触碰到了锁骨之间,睡衣之下一个极不起眼的微小凸起。
她的动作极其轻微,带着一种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迟疑。指尖在那凸起上停留了大约两三次心跳的时间。
镜的感知无声地聚焦。那是一个小小的、材质非金非木的旧吊坠,形状古朴,表面异常光滑,仿佛被摩挲了无数次。它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甚至不如她工具箱里的任何一件器物显眼,但它存在的本身,却与芥子身上那道古老的契约,有着最本源的联结。这是朔留下的信物,是那场交易最直接的证明。
然而,就在镜的感知掠过那吊坠的瞬间,芥子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猛地从那种放空的状态中惊醒。她的手像触电般迅速收回,紧紧攥成了拳头,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或许是茫然,或许是其他更复杂情绪的光芒,也立刻被重新筑起的、更加坚硬的冰层所覆盖。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刚才那片刻的松懈彻底驱散,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空洞。她站起身,不再看向窗外,而是径直走向那张床,躺下,拉过薄被,闭上了眼睛。
整个过程,如同完成最后一个指令。
房间内,只剩下她逐渐变得均匀、听不出任何梦呓可能的呼吸声。以及,角落里那个无声注视着她的、更加古老的虚无。
镜的灵体在黑暗中,仿佛与这满室的寂寥共鸣。他确认了。她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是一个被“契约”和“任务”填满的容器,一个为了某个目的而被塑造、并严格运行至今的“空壳”。她所有的行为,都围绕着清理由“蚀”引发的异常,以此换取生存所需的资源,维持着这个冰冷循环。
而他要寻找的那份能触及他亘古缺失的源头,竟与这样一个剔除了所有冗余情感、只为履行职责而存在的容器,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窗外,天际隐隐透出一丝灰白。那缕指引他前来的、微弱的感应,在芥子陷入沉睡后,似乎又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开始隐隐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