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古谱名字,而是直接指向了四方神器之一——琴·昭华!
遗忘之书
根据周先生提供的模糊方向——一个关于古籍流转的、业已模糊的传闻——芥子和镜踏入了一片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这里是即将被拆迁的老城区,残破的墙壁上画着巨大的、白色的“拆”字,像是一个个冰冷的句号,试图终结此地绵延数代的人间烟火。空气中弥漫着尘埃、旧木头潮湿的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旧纸张的微酸气息。他们此行的目标,是一家名为“翰墨缘”的旧书店,据周先生回忆,那位气质独特的年轻人,似乎对这类地方情有独钟。
书店的门面窄小而不起眼,深色的木门因年代久远而开裂,门上的铜环也布满了绿锈。推门进去,一阵沉闷的铃铛声在头顶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映入眼帘的,是几乎要淹没一切的书山纸海。从地面直抵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泛黄的书籍,过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微小的尘埃,在从窗户破损处透进来的几缕光柱中缓慢飞舞。这里不像一个书店,更像一个即将被时代洪流淹没的、知识的孤岛。
柜台后,一位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稀疏的老者正伏案修补一本线装书,手法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这便是钱老爷子。
芥子依旧采用了她最擅长的、单刀直入的方式。她没有提及周先生,只是说明在寻找一位对古典礼乐和神话传说有深入研究的朋友,并隐晦地暗示此人可能“异于常人”。
钱老爷子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皮,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芥子和她身侧空无一人的地方扫过——他自然看不见镜,但或许感知到了某种非同寻常的、清冷沉静的气场,这让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没有多问,只是放下手中的镊子和糨糊,慢悠悠地站起身。
“找那个后生啊……”他嗓音沙哑,带着老人特有的拖沓腔调,眼神却逐渐飘远,陷入了回忆,“印象深刻,怎么不深刻。这年头,还有年轻人跑来问我《乐纬》佚文、‘昆仑悬圃’具体规制……问得那般仔细,好像他亲眼见过似的。”
他颤巍巍地引着芥子往里走,镜的灵体无声地穿过堆积的书籍,如同穿过时间的帷幕。书店内部的空间比想象中更深,也更暗,只有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他啊,说起那些早就没人记得的老黄历,引经据典,头头是道。”钱老爷子在一排书架前停下,手指拂过一排书脊,“那气度,那见识,不像是个学富五车的学者,倒像是……像是在回忆自己家的东西。”他顿了顿,自己都觉得这比喻有些荒谬,摇了摇头,“可怪就怪在这里,有一次我随口提了句‘互联网查资料方便’,他却愣了一下,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个词儿似的。”
芥子默默记录着,心中对朔的认知空白评估再次上调。这不是简单的记忆缺失,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与时代脱节的割裂。
“还有一回,”钱老爷子似乎打开了话匣子,领着他们走到一个靠窗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品相不佳、等待修复的残卷,“他在这儿,对着这本《文王操》的明代残本,发了很久的呆。”老爷子指着一本封面破损、内页泛黄脆化的琴谱,“那表情……唉,说不清。不是惋惜,不是好奇,倒像是……像是在悼念一位故去多年的老朋友。我看着他那眼神,心里头都跟着发酸。”
就在这时,一直静默如同不存在的镜,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抬起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眸,望向钱老爷子所指的那个角落。在他的视界中,那里的空间结构与别处并无不同,但在尘埃与旧纸的混沌信息流里,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痕迹”。那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时间的“折痕”,仿佛有什么东西曾在此地短暂地停留,其存在本身的质量,就在时光的织物上压下了一道浅淡却无法磨灭的印记。这痕迹古老、苍茫,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宁谧气息,与他灵体深处那片补全的角落,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近乎共鸣的牵引。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痕迹”的感知默默刻印下来。这便是朔残留在此地的“时间痕迹”。
“最神的是这个。”钱老爷子并未察觉镜的异样,他弯下腰,从书架底层小心地抽出一个扁平的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册用金丝楠木板夹着的、严重破损的绢质乐谱,谱上的字迹已模糊大半,绢帛本身也脆弱得一触即碎。“这是《钧天妙乐》的残篇,几乎成了碎渣,我都不敢轻易动手修复。那天他正好看到,就随手拿起来翻了翻……”
老爷子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就那么用手指,顺着断裂的绢丝和墨迹,轻轻拂过去,不是修补,就是……那么一拂。可奇了怪了,那些原本快要脱落的碎屑,就这么服服帖帖地粘了回去,模糊的墨迹也清晰了不少!我当时都看呆了,问他用了什么法子,他却一脸茫然,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说是‘顺手的事’。”
无意识的修复。芥子心中凛然。这进一步证实了朔的力量本质——一种倾向于“秩序”、“弥合”与“复原”的法则级能力,甚至能在他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自发运转。
“唉,可惜啊,那样的年轻人,终究是留不住的。”钱老爷子叹了口气,合上木匣,语气中充满了惋惜,“他就像个误入此间的过客,看着什么都觉得熟悉,又什么都抓不住。临走时,好像还掉了张纸……”
他佝偻着身子,在柜台下面翻找片刻,最后摸出一张对折的、略显廉价的便笺纸,递给了芥子。“喏,就是这个。他好像是在推算什么古谱的节奏,随手写的,走的时候没注意。我看这字迹筋骨不凡,就没舍得扔。”
芥子接过便笺,展开。上面是用铅笔写下的几行工整而古老的减字谱符号,旁边还有零星几个关于节拍律动的推演数字。字迹确实清峻洒脱,自带风骨。但这几张残谱本身,似乎并无特殊力量。
“这谱子……”芥子看向钱老爷子。
“哦,这个啊,”老爷子眯眼看了看,“像是某首失传古曲的一小段,调子很古旧了,具体是哪首,我也说不上来。不过,那位周老弟,就是调琴的周先生,或许能看出点门道。”
线索在此巧妙地衔接上了。芥子不动声色地将便笺收好。
离开“翰墨缘”时,夕阳的余晖正将拆迁区的断壁残垣染成一片暖金色,与书店内那个凝固的时光气泡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走在狭窄的、洒满金色光影的巷子里,芥子打破了沉默:“知识结构严重偏向古代,对现代常识存在认知空白,拥有无意识的修复能力,情绪底色是深刻的缅怀与疏离。”她顿了顿,总结道,“基本可以断定,他的记忆问题比预想的更复杂,可能涉及……时间层面的异常。力量属性为‘秩序’与‘复原’,这与我们之前推测他能安抚‘蚀’的根源特性吻合。”
镜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在芥子身侧,灵体的边缘在夕照下仿佛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他的目光掠过墙角一株在砖石缝隙中顽强生长的野草,那株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却比平日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他停留过的地方……时间的流速,感觉不同。”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朔的状态做出带有主观感知性质的评论。他没有提及那丝牵引,也没有形容那“痕迹”的具体模样,只是陈述了一个“感觉”。
这简单的陈述,却比任何夸张的形容都更有分量。它意味着,朔的存在本身,已经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镜对这个世界最基础的感知维度。
芥子看了镜一眼,没有追问。她只是将那张写着古谱的便笺捏在指间,感受着纸张粗糙的质感。
这张看似普通的纸片,不仅是连接下一个线索的桥梁,更是一个路标,指向那个迷失在时间洪流中的、孤独的身影。他记得失传的古谱,记得神山的规制,却可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为何而来。
遗忘之书,记载的或许并非知识,而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