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的灵体,没有显现。他依旧存在于那片常人无法得见的维度。但在芥子的感知里,他不再是虚无的,而是变成了一种……绝对的存在。一种凝结的、高度浓缩的“静”。仿佛他所有的感知、所有的灵质、所有跨越千年等待的执念,都在这一刻被强行压缩,向内坍缩,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引力巨大的奇点。
他不再去“看”,不再去“听”,不再去“感知”门后的存在。因为那个存在本身,已经如同庞大而温暖的山脉,横亘于他的意识之前,过于贴近,过于真实,反而让一切主动的探知都失去了意义。他灵体深处,那片由朔的神魂补全的角落,正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和强度震颤着,发出恢宏而无声的共鸣。这共鸣并非噪音,而是一种秩序,一种抚平一切纷杂的绝对律动。他意识中那片永恒的、翻涌着混乱噪音与扭曲色块的混沌之海,在此刻,竟被彻底抚平了。
万籁俱寂。
不是死寂,而是一种圆满的、丰盈的寂静。如同宇宙初开,第一声创世的雷鸣炸响之前,那承载了无限可能的、绝对宁静的刹那。
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寂静的雷鸣。
就在这时——
“嗒。”
一声轻微至极,几乎被忽略的声响,从门内传来。是某种内部锁舌被拨动的机械声,细微,却清晰地打破了门外近乎凝固的寂静。
芥子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紧接着,是脚步声。不疾不徐,从容不迫,从楼梯上一步步传来。脚步声很轻,落在老旧的木质楼梯上,带着一种独特的、稳定的节奏感,仿佛踏在时间的脉搏上。这声音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敲在芥子和镜共同的心弦上。
门轴发出了一声悠长而轻微的、带着岁月锈迹的呻吟。
那扇深色的、漆皮剥落的铁门,向内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光线从门内流淌出来,与楼道的昏暗交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扶在门框上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是健康的温润,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带着一种沉淀于日常、却又超然于日常的优雅。
门开得更大了些。
他站在门后,穿着一件柔软的灰色羊绒衫,下身是普通的深色家居裤。衣着简单,却掩不住那份天然的气度。他的头发有些微的凌乱,像是刚起不久,脸上还带着一丝晨起时未尽的慵懒倦意。然而,当他抬起眼,那双清澈如同山间寒潭的眼眸望向芥子时,那丝倦意便迅速沉淀下去,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所取代。
他的目光在芥子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温和的、纯粹的询问,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寻常的、清晨到访的陌生人。
然后,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迟疑,他的视线越过了芥子。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精准无误地,落在了芥子身侧,那片在常人眼中空无一物的地方。
落在了镜,那凝聚的、寂静的灵体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真正地静止了。
他看见了。
他一直都知道。
他的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一种穿透了千年迷雾、历经万般劫波后的……平静的了然。那目光如同温暖的阳光,穿透了灵体与现实的壁垒,直接落在了镜的核心之上。
镜那向内坍缩的、极致的“静”,在这目光的注视下,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轻轻触碰。他没有动,没有显现,但他知道,自己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芥子站在两人之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跨越了物质与灵体界限的、无声的激流。她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计划,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而多余。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却磅礴的、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感张力,如同蓄满了万顷雨水的浓云,寂静,却孕育着惊天动地的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