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废弃的曙光剧院门前停下。铁艺大门锈迹斑斑,被一把沉重的铁锁链绕着。高耸的围墙内,蔓生的植物探出头来,建筑主体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破败而寂静。
“看来得找别的路。”芥子冷静地评估着。
朔没有回应,他的视线落在紧闭的大门上,眼神有些飘忽。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那冰冷的铁锁,只是悬停在锁孔前方寸之远。他闭上眼,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几秒钟后,他收回手,转向剧院侧面一条被杂草半掩的小径:“这边。”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芥子没有质疑,跟上他的脚步。那条小径蜿蜒,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侧门。木门腐朽,门轴却在他们靠近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被无形力量抚慰过的“吱呀”声,自行开启了一道缝隙,宽度刚好容人通过。朔率先侧身而入,芥子紧随其后。在她踏入的瞬间,能感到身侧的空气似乎比门外更沉静、更洁净了些许,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滤去了经年累月的尘埃与腐朽气息。
剧院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损的天窗投下,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割出光斑。空气里漂浮着陈旧的霉味,观众席的红色绒布座椅大部分已经破损,露出里面暗黄色的海绵。舞台上的深红色幕布垂落着,边缘撕裂,如同疲惫的翅膀。
“分头查看,注意安全。”芥子低声道,她的目光已经如同扫描仪般开始审视环境。
朔点了点头,他的步伐却很明确,径直走向舞台方向。他没有立刻上台,而是在乐池边缘停住,手指轻轻拂过积满灰尘的栏杆。他的动作很慢,眼神再次放空,仿佛在倾听某种遥远的声音。
芥子则在观众席间缓慢移动,检查着座椅、地面,寻找任何异常的痕迹或残留的能量波动。她注意到,在某些区域,地面上厚厚的灰尘呈现出不自然的、细微的流动状纹路,像是被某种柔和的力量拂过,而非风吹或生物爬行的痕迹。她的目光不由得再次投向那个安静站在乐池边的身影,以及他身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却始终维持着异常“洁净”的空间。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传来,头顶有细小的灰尘簌簌落下。
几乎在震动传来的同一刻,舞台上方,一盏早已残破不堪的水晶吊灯连接处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巨大的灯架猛地倾斜,带着无数碎裂的玻璃坠片,朝着正下方、背对着它仍在凝神感知的朔,直直砸落!
“小心!”芥子厉声警示,身体已本能做出反应前冲。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不,不是“人”。
就在吊灯坠落的轨迹上,空间仿佛瞬间被冻结。那些急速下坠的尖锐玻璃碎片、断裂的金属支架,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凝固在半空中,维持着坠落瞬间的动态,却诡异地静止了。时间在那里仿佛停滞了一秒,随即,所有悬停在空中的残骸,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无声地、顺从地朝着舞台空旷无人的角落偏移、散落,“哗啦”一声堆积在那里,没有一片碎屑波及到朔周身一米之内。
整个过程没有光芒,没有声响,只有违背物理法则的绝对静谧与精准控制。
朔直到这时才缓缓转过身。他看着身后那堆突然出现的、如同被精心摆放过的废弃灯架残骸,脸上没有惊吓,只有一丝被打断感知的不悦,以及……某种更深沉的、了然的平静。他甚至没有去看残骸,目光直接越过去,落向乐池后方那片更深的阴影,微微颔首,仿佛在说:我知道了。
芥子停在几步之外,呼吸略微急促。她看着朔安然无恙的背影,看着那堆被无形力量挪移开的危险残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了几下。这不是测试,这是真实的危险,而镜的反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快、更绝对。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瞬间飙升的肾上腺素,将所有情绪压回冷静的审视之下。她走到那堆残骸前,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拨开几片玻璃,检查断裂的接口。
“锈蚀严重,连接点脆弱,”她抬头,对走过来的朔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稳定,“但坠落时机过于巧合。”
朔在她身边蹲下,目光扫过断裂处,又望向剧院幽深的穹顶,轻声道:“它不喜欢被打扰。”
这个“它”,指的显然不是这盏灯。
经过这一插曲,探查更加谨慎。最终,他们在乐池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块松动的木板。掀开木板,下面藏着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放着一本残破的、以特殊皮革封装的乐谱手稿,以及几页散落的、写满了狂乱字迹的笔记。
朔拿起那本乐谱手稿,指尖刚触碰到封面,那皮革封面似乎微不可察地泛过一丝暖意。他翻开,里面是早已褪色的墨迹谱写的曲调。他试着辨认,摇了摇头:“年代太久,而且……不完整,核心部分被刻意抹去了。”
芥子接过那几页笔记,快速浏览:“笔记主人似乎极度痴迷于重现某种‘净化之音’,但屡屡失败,最后心智混乱,提到了‘囚笼’、‘回响’和……无法承受的‘真实’。”她将笔记递给朔。
朔看着那狂乱的笔迹,眉头紧锁,尝试将乐谱与笔记对应。他再次陷入那种凝神感知的状态,手指无意识地在乐谱残缺的段落上移动。片刻,他再次抬起头,目光习惯性地寻求那个固定的方向,将乐谱和笔记一起,悬空托着,仿佛在展示难题。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稍长。
几分钟后,那本乐谱手稿,在朔的手中,无人翻动,书页却自己缓缓地、一页一页地开始翻动起来。翻动的速度不快不慢,最终停留在靠近末尾的某一页。那一页上,有一个用不同颜色墨水后来添加的、极其复杂的装饰音群组,旁边画着一个细小的、形似枷锁的符号。
朔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那个符号和音群。他眼中闪过明悟,低头对照那几页狂乱的笔记,手指迅速在其中一行字上停下:“……音成枷锁,心域自封。原来如此,不是无法重现,而是‘她’将自己的一部分,连同那些无法净化的痛苦,一起封锁了。”
他抬起头,看向芥子,眼神清亮:“找到关键了。‘昭华之困’,是一个自我囚禁的心笼。”
离开剧院时,已是傍晚。夕阳给破败的建筑镀上一层残血般的暖光。
站在剧院门外,朔回头望了一眼那扇他们进入的侧门。那扇门在他们离开后,已悄无声息地重新闭合,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回程的车上,朔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中间空着。他微微侧头,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忽然轻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无形的存在:“下一次,带上箫吧。”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运作的低鸣。
但芥子注意到,车窗上,原本均匀凝结的细微水汽,在她与朔之间的那片玻璃上,悄然勾勒出了几道流畅的、如同音波流淌般的蜿蜒痕迹,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