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行动变得极其缓慢,每一步都如同在无形的胶水中跋涉。每一次呼吸都被刻意拉长、放轻,生怕那微弱的气流声也会打破某种脆弱的平衡,引来不可测的后果。
交流,完全依赖于超越语言的默契。
朔走在最前,他的目光就是罗盘。每一次细微的视线移动,每一次几乎难以察觉的手指轻点,都在指示着方向,标示出镜所映照出的、能量脉络中相对安全的路径。他的从容未曾改变,仿佛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领域,不过是他庭院中另一处需要细心观察的景致。
镜的灵体紧随着朔的指引,如同最忠实的影子,又是最敏锐的探针。他不再散发辉光,灵体呈现出一种近乎虚无的透明感,唯有在需要“映照”的瞬间,特定区域才会泛起极其微弱的、水波般的涟漪。他的“映照”之力被运用到了极致,却并非向外扩张,而是向内收敛,如同一位盲眼的雕刻家,只用心灵的触感去感知材料的纹理。
他将整片碑林,视为一个巨大的、病态的活体。那些墨色的冰碑,是坏死的组织,其中奔涌的“蚀”力是腐化的血液。他的灵光轻柔地拂过碑体表面,不去触动那些扭曲狂乱的含义,只专注于勾勒其内部“蚀”力流淌的轨迹——哪一条是粗壮的“污染主干道”,哪一条是细微的“旁支循环”,哪些节点是“蚀”力汇聚的枢纽,哪些地方又存在着被压制、几乎熄灭的、属于文心本身的纯净力量光点。
这幅无形的、庞大的能量结构图,只存在于镜的感知深处,以及他与朔之间那种无法言传的意念联通之中。
芥子断后,她的感官提升到了极限。她不再依赖听觉,而是将视觉、触觉,乃至对能量流动的直觉发挥到极致。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前后左右,不放过任何一块冰碑上墨色的细微变化,不忽略空气中任何一丝不自然的能量涟漪。她的身体始终保持在一种微微蓄力的状态,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任何角度袭来的、无形的概念攻击。
他们的配合,如同一场编排了千万次的无声之舞。
朔会根据镜反馈回的“能量图谱”,在某块看似平平无奇的冰碑前停下。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着一丝比发丝更细微的神力,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精巧的绣花针,精准地点在镜所标示出的、一个“蚀”力流转的节点上。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但那块冰碑内部的墨色,会极其短暂地出现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仿佛奔流的污水被一颗落入的石子暂时扰乱了节奏。而与之勾连的、附近一个被“蚀”力重重包裹的银白光点,则会趁机微弱地闪烁一下,仿佛溺水者得到了一口短暂的喘息。
这便是朔的“疏导”,于无声处,于微末间,拨动命运的琴弦。
然而,这片领域并非死物。他们的行动,尽管悄无声息,依旧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涟漪。
就在朔刚刚完成一次“点拨”,手指尚未完全收回的瞬间,侧面一块冰碑上,几个扭曲的墨色文字突然无声地剥落,在空中凝结成一支漆黑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冰棱,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悄无声息地向着朔的后心疾射而来!
攻击并非物理层面,而是纯粹的概念污染凝聚体,一旦触及,足以让心智瞬间陷入狂乱。
芥子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没有惊呼,甚至没有做出大的动作。持剑的手腕以最小的幅度急速翻转,剑尖挑起一缕凝练至极的神力,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那支概念冰棱的侧面。
“啵——”
一声轻微得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黑色的冰棱在空中僵住,随即溃散成一片虚无的墨色烟气,缓缓消散。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芥子的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外泄。
朔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继续着他下一步的探查,仿佛对身后的险情早已了然,并对芥子的能力抱有绝对的信心。镜也只是在那一刻,向着芥子的方向极快地流转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慰藉与肯定的波动。
他们便以这种方式,在这片失语的迷宫中,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核心区域推进。周围的墨色越来越浓,冰碑的形态也越发怪异,有些甚至扭曲成了难以名状的、仿佛在痛苦嘶嚎的形状。那针对心神的概念压迫感也愈发沉重,如同不断增高的水压,考验着他们的意志极限。
终于,在穿越了无数扭曲的碑碣之后,他们抵达了这片领域的中心。
这里没有巨大的冰碑,只有一块仅有半人高、通体漆黑如最深沉夜色的冰块,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空地上。它不像周围的碑林那样张牙舞爪,反而散发出一种内敛的、如同黑洞般的死寂与绝望。所有之前被镜映照出的、遍布碑林的“蚀”力污染脉络,都如同百川归海,最终汇聚于此。
这便是领域的核心,所有扭曲与失语的源头。
而在这块核心墨冰的表面,隐约可以看到几行不同于周围扭曲狂乱的、笔触清晰却同样被染黑的字迹。那字迹中,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笔意——属于文心。它所传达的信息,因污染而模糊不清,但几个关键的概念,如同挣扎着要浮出水面的溺水者,被镜艰难地捕捉、映照出来:
“错…误…”、“干…扰…”、“…修…正…”
这块核心碑文,既是污染的枢纽,也似乎是……文心留下的,最后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