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柔和而浑厚的青色光华,自他掌心流淌而出,如同泼洒的墨迹,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勾勒,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将镜与器身一同笼罩在内的圆形结界。结界光壁上,有无数细密玄奥的符文如同游鱼般缓缓流转,散发出宁心静气、安抚能量的平和韵律。
结界成型的瞬间,偏殿内那因能量冲突而产生的躁动与压抑感,顿时被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心神不由自主沉静下来的安宁。
朔放下手,目光再次落回结界之内,落在那灵光黯淡、挣扎着重新稳定下来的镜之灵体上,依旧没有言语。
他只是布下了一个静默的守护。
而结界之内,镜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眸子望向那依旧冰冷的器身,又看向结界外朔那沉静的身影,眼中的痛苦与迷茫,渐渐被一种更加执拗的坚定所取代。
归位之阻,如山如海。
但这第一步,必须迈出。
无声的疏导
静心结界如同一个倒扣的琉璃碗,将偏殿中央的一方天地与外界隔绝。结界内,光线柔和,空气仿佛凝滞,唯有那悬浮对峙的灵体与器身,以及其间无声流淌的、肉眼可见的能量乱流,证明着时间并未真正停滞。
镜的灵体,不再急于触碰那冰冷的器身。初次尝试的失败,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横亘在前的,是何等深重的鸿沟。他悬浮在原地,灵光却不再稳定,陷入了更深层、更危险的内耗之中。
他的状态起伏不定,时而灵体如同吹胀般猛地膨胀开来,光芒变得刺眼而不稳定,那些冰裂状的纹路深处,甚至隐隐浮现出新的、更加细碎的黑色侵蚀痕迹,仿佛有污秽的能量正试图从内部将他撕裂;时而又猛地向内收缩,凝聚成一小团极度黯淡、几乎与背景的黑暗融为一体的光核,仿佛要将自我彻底封闭,拒绝与外界产生任何联系。在这两种极端状态间切换时,他的灵体边缘会不受控制地逸散出细碎的能量光屑,如同风中残烛飘落的火星。
他对外界的反应也变得异常迟钝。芥子在外围警戒时,偶尔会将从祭坛获得的那点精纯古老神力结晶,以柔和的力量推送至结界边缘,试图为他补充消耗。但那莹白的光团往往在结界外悬浮良久,镜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被惊醒般,迟缓地转动“视线”,需要耗费数息时间,才能理解那是什么,然后极其艰难地分出一丝力量,将其牵引、纳入。更多的时候,他完全沉浸在那剧烈的能量波动与内心的痛苦拉锯中,对芥子的好意毫无反应,只是定定地“望”着前方的器身,清冷的眸子里一片空茫。
朔始终静立於结界之外。
他未曾踏入结界半步,也未曾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全部存在,似乎都化为了维系这方结界稳定,以及进行下一项更精细、更耗神工作的基石。
他抬起右手,五指微张,隔空对着结界内那团剧烈波动的灵光。指尖,有无数道比发丝更细、凝练到极致的青色神辉,如同拥有生命的涓流,悄无声息地穿透了结界光壁,探入其中。
这些青色涓流,并非强行去压制镜灵体内那狂暴的能量冲突。相反,它们极其“谦逊”与“温和”,如同最高明的医者手持最精细的手术器械,精准地避开了能量风暴最凶猛的锋面,寻隙而入,探向那些能量乱流冲突最剧烈、最不稳定的节点。
它们所做的,是引导与梳理。
当镜的灵体因痛苦记忆而过度凝聚、趋于封闭时,青色涓流便如春风化雨,带着生机与“舒展”的意蕴,轻柔地拂过那紧缩的光核边缘,引导着被压抑的能量缓缓释放、平铺,重新恢复流动。
当灵体因器身残留的侵蚀刺激而狂暴膨胀、能量濒临失控时,青色涓流则化作无形的堤坝与渠道,不是硬碰硬地阻挡,而是巧妙地偏折、分流那狂暴的能量洪流,将其引导向相对平缓的“河床”,使其在灵体内完成一次次消耗性的循环,逐渐平息那毁灭性的冲动。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凶险万分。朔必须将自己的神念附着于每一道神力涓流之上,时刻感知着镜灵体内部最细微的能量变化,做出最精准的判断与调整。这要求他心神高度集中,消耗巨大。
他依旧沉默,面容平静得如同深潭。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指节因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泛白;他那双能窥见命运丝线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更细微处,他呼吸的韵律,也与结界内能量疏导的节奏隐隐同步,显示着他正与镜共同承受着这份磨合之痛。
芥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看着结界内那团明灭不定、苦苦挣扎的灵光,又看向结界外那如磐石般沉默守护、却分明承担着巨大消耗的朔,心中了然。她不再试图打扰镜,只是更加警惕地守望着入口,将这份无声的守护,也纳入自己职责的一部分。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结界内,镜那剧烈的能量波动,在朔那如丝如缕、持续不断的疏导下,并未立刻平息,但那种完全失控、濒临崩溃的态势,却被一点点地遏制、拉回。灵体膨胀与收缩的幅度开始减小,频率也开始放缓。
他依旧没有成功触碰到器身,甚至没有再尝试。
但在这无声的疏导中,在那浩瀚而温柔的青色神力包裹下,他灵体深处那因痛苦和恐惧而紧绷到极致的“某种东西”,似乎,微微地,松弛了那么一丝。
如同冻土深处,感受到第一缕春风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