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光流不再仅仅是“涌入”,更像是他本身成了一个无底的归墟,贪婪而霸道地吞噬着整个永冻心域震荡的本源法则。他的身体仿佛化作了透明的光质容器,内部奔涌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洪流,气息节节攀升,每一次吞吐都让周围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那不再是复苏中的神魂碎片,而是某种沉睡的、古老的星穹正在他体内被强行点亮,光芒刺破虚妄,威压如实质般弥漫开来,令芥子几乎要窒息。
然而,与这外在力量的疯狂增长形成惨烈对比的,是他内在意识的彻底混乱。
记忆,不再是温顺的溪流,而是化作了失控的、咆哮的海啸。
无数碎片,不分先后,不讲逻辑,带着千年的尘埃与尖锐的棱角,同时在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炸开:
是华晔神宫玉树琼花的清冷香气,与北境核心永冻冰层的绝对死寂交织;是藏锋立誓时眼中纯粹的火焰,与冰封剑柱前那绝望而疲惫的意念“辛苦了”重叠;是镜的灵体在规则冲击下剧烈荡漾的不稳定波光,与沉没神宫中他完美实体凝成时那内敛的圆满交错;是文心制定盟约时严谨的侧影,与昭华琴弦断裂时那声刺耳的悲鸣共鸣;是最终战场上“墟”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与芥子订立契约时那双稚嫩却坚定的眼眸对撞;是他自己亲手布下封印的决绝,与在藏锋噩梦核心中引导唤醒时那温柔的坚定撕裂……
一切的一切,同时涌现。喜悦与悲恸,辉煌与陨落,布局与失控,守护与牺牲……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拧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反复冲刷、撕扯着他刚刚归位、尚未稳固的神魂核心。
“呃……!”
朔发出一声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哼,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抬手死死按住如同要裂开的额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双总是平静深邃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数碎片飞旋造成的剧烈漩涡,涣散、迷茫,倒映不出任何现实的景象,只有一片支离破碎的、混乱的时空乱流。
外部的守护,在此时显得至关重要。
镜在朔神魂归位、箫声停止的瞬间,便已一步上前。他没有试图去触碰或安抚正处于风暴中心的朔,而是与芥子一左一右,如同最忠诚的铆钉,牢牢钉在朔的身侧,警惕着任何可能因能量失控而引发的意外。
他银灰色的眼眸紧紧盯着朔,清晰地“映照”出朔周身那狂暴气息内部正在发生的微妙变化——那海啸般的记忆碎片,虽然依旧混乱,但其冲撞的“无序性”正在缓慢地减弱,某种更深层的、源于真神本质的力量,正开始本能地梳理、归类,试图将这些碎片重新“编织”回有序的图谱。
“记忆……”镜低声道,声音因灵体承受着映照这股混乱所带来的压力而微微沙哑,“……在重构。”他身上那些白色纹路,在周围狂暴能量的挤压下,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边缘处甚至迸发出更细微的冰晶状裂痕,但他依旧稳稳地站着,提供着最客观的“观测”。
芥子则将她的守护领域收缩到了极致,只勉强笼罩住三人立足的方寸之地。这领域在外界磅礴能量洪流的冲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油灯,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她嘴角之前溢出的血迹尚未干涸,新的压力又让她喉头涌上腥甜,但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感受到了朔身上那股正在疯狂蜕变、浩瀚如星海却又混乱如混沌的气息,明白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的守护,不是为了对抗,而是为了隔绝最后一丝可能的外部干扰,为这场发生在朔内部的风暴,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外壳”。
藏锋虚弱的灵体悬浮在剑冢之上,传递来一道关切与理解的意念波动,但他自身已极度虚弱,如同风中残烛,无法提供任何实质的帮助,只能静静地见证。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空洞内乳白色的光流渐渐变得稀薄,大部分已被朔的身体吞噬殆尽。他周身狂暴的能量波动与那令人窒息的神魂冲击,终于开始显现出平息的迹象。
那疯狂闪烁的眼神,逐渐减缓了碎片飞旋的速度,眼中的迷茫与痛苦被一种穿越了无尽岁月的、沉重的沧桑感所取代。他依旧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极其艰难的跋涉,将那些肆虐的洪流,一寸寸地纳入应有的河道。
他周身那令人敬畏的威压开始内敛,不再肆意张扬,而是变得如同无底的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难以估量的力量。
最终,所有的异象缓缓平息。
空洞内恢复了寂静,只有冰壁自身散发出的、柔和的微光依旧存在。
朔静立原地,气息变得深不可测。他极其缓慢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眼中的混乱漩涡已然消失。
但那并非彻底的清明,而是一种仿佛阅览了万古兴衰、饱经世事变迁后的深邃与审视。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身侧的镜,掠过他身上那些新增的、细微的白色纹路,眼神复杂,仿佛在确认这份守护的代价,又仿佛在将眼前的景象与千年记忆中那个灵体荡漾的镜缓缓重叠。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芥子那紧绷而坚定的脸庞上,那目光中带着一种陌生的考量,像是在审视一件年代久远、却突然变得清晰的信物。
他尚未完全“归来”,记忆的潮水虽已退去,留下的滩涂却仍需整理。但他已踏过了最混乱、最危险的阶段,真神的轮廓,于风暴之后,初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