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渺渺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恢复得比预期更快。或许是林浅浅那份笨拙却真挚的担忧与日夜不休的照顾,比任何良药都更能抚慰身心。加之她自身医术不凡,懂得如何配合药石进行最有效的恢复,不过十余日,内腑震荡已然平复,肩胛的骨裂也愈合了大半,只要不做剧烈运动,日常行动已无大碍。
那四个暗香阁的爪牙,被林浅浅亲手移交给了闻讯赶来的州府官差。如何审讯、如何定罪,后续如何处置,自有大夏律法的规矩。林浅浅将“七爷”和“暗香阁”这个名字牢牢刻在心里,如同在心底的土壤里种下了一颗待日后清算的种子,但她清楚,眼下她们有更重要、更切实的事情要做。
休整完毕,再次启程。这一次,路上再无波折。或许是暗香阁折损了人手后暂时偃旗息鼓,又或许是上官燕暗中清扫了道路,剩下的路程平静得只剩下车轮碾过官道的单调声响和冬日旷野的风声。
当马车终于驶入锦昌城的地界时,已是腊月深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年味,街道两旁张灯结彩,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也透着几分喜庆。这座以农业闻名的城池,虽不及临渊城繁华,却自有一种踏实、富足的底蕴。
按照四海书斋提供的地址,两人很快找到了那位退隐老农官的住处——一座位于城西、带着个小院的清静宅邸。敲开门,出来应门的却并非想象中的白发老翁,而是一位身着素雅青衣、气质清冷如空谷幽兰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容貌极美,眉眼间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轻愁,眼神清澈,却又仿佛隔着一层薄雾,带着几分疏离和看透世事的寂寥。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悬挂的一枚质地奇特的玉牌,上面刻着药王谷特有的徽记。
白渺渺的目光瞬间被那枚玉牌吸引,再看向那女子时,眼中已带上了几分惊讶与探寻。药王谷弟子行医济世,但如此年轻便拥有代表核心弟子身份的玉牌,且出现在一位农官家中,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那青衣女子看到门外的白渺渺和林浅浅,尤其是注意到白渺渺目光落在自己腰牌上时,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但她并未多言,只是侧身让开,语气平淡无波:
“二位是四海书斋引荐来的林姑娘、白姑娘吧?陈老正在后院整理农书,请随我来。”
她的声音如同她的气质一般,清冽中带着淡淡的凉意。
林浅浅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比渺渺大不了几岁、却显得异常沉静(甚至有些压抑)的姐姐,只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像坏人,但也绝不容易接近。
两人跟着青衣女子穿过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前院,来到后院。一位精神矍铄、皮肤黝黑的老者正蹲在几垄精心侍弄的菜畦旁,记录着什么,正是她们要找的陈老农官。
引路的青衣女子将她们带到后,便对陈老微微颔首,轻声说了句:“陈老,人带到了。”随即,她便转身走向角落的一间厢房,姿态娴雅,脚步轻盈,仿佛不愿与任何人有过多牵扯。
陈老放下手中的小本子,笑呵呵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两位姑娘可算来了!范小子(范风眠)前几日就传了信,说是有两个对农事很有想法的后辈要来,老夫可是盼了好些天了!”
他性格爽朗,目光扫过白渺渺时,在她气色尚可但行动间仍能看出一丝不便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关切道:“这位姑娘身上似乎有伤?可要紧?”
白渺渺连忙行礼:“晚辈白渺渺,见过陈老。伤势已无大碍,劳您挂心。这位是我的朋友,林浅浅。”
林浅浅也赶紧抱拳:“陈老好!”
“好好好,来了就好!”陈老很是高兴,随即指了指那青衣女子消失的厢房方向,解释道,“那位是云岫姑娘,药王谷的高徒,前些日子路过锦昌,见此地冬季多有老人孩子感染风寒,便留下来义诊,暂时借住在老夫这里。她性子是冷了些,但医术极好,心肠也是热的。”
云岫。
白渺渺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药王谷弟子,如此年轻的核心传人,为何会出现在这与医药并无直接关联的农官家中?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说……她也与四海书斋,或者与别的什么,有所关联?
而此刻,独自回到厢房内的云岫,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闭上了眼睛。她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那两位少女的身影,尤其是那个叫白渺渺的医女,眼神清澈,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和对未来的憧憬。
真好……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眼神……像极了当年的姐姐,也像极了……曾经还未失去一切、心怀善意的自己。
一丝尖锐的刺痛划过心扉。她是来赎罪的。用行医积德的方式,为她无法对那个占据了她姐姐夫君身体、却又让她不由自主被吸引的“六皇子”下杀手而赎罪;也为她竟然对那样一个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产生了超越了对姐姐的敬慕之外,更复杂、更不该有的情感而赎罪。
虽说林浅浅平日里总是一副跳脱活泼、没心没肺的模样,但隐藏在这大大咧咧表象之下的,是野兽般的直觉和对身边人情绪极致的细腻感知。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天赋,而非后天习得的察言观色。
从第一眼看到云岫起,林浅浅就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薄纱笼罩着,有些透不过气。她扯了扯白渺渺的袖子,凑到她耳边,用气音小声说道,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渺渺,你有没有觉得……那个药王谷的云岫姐姐,身上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很忧郁的感觉?她好像……很悲伤。”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那种感受,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几乎与那清冷气质融为一体的哀恸。
白渺渺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她自然也察觉到了云岫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重感。联想到云岫药王谷弟子的身份,以及她腰间那枚代表核心传承的玉牌,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白渺渺脑海中。
“或许……是因为沈清韵,沈姐姐吧。”白渺渺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带上了一层难以化开的惋惜与伤感,“我听闻,沈姐姐生前与药王谷关系匪浅,更是对云岫姐姐有救命之恩,情同姐妹。沈姐姐那般惊才绝艳的人,却……唉……”
谈起这位素未谋面、却因其才华与不幸遭遇而让白渺渺由衷敬佩甚至视为偶像的奇女子,她的情绪也不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层阴霾。那样一个如同皓月般明亮的人,怎么就突然陨落了呢?这不仅是云岫的痛,也是许多知晓她、敬佩她的人心中共同的遗憾。
听到“沈清韵”这个名字,林浅浅也沉默了。
她虽然从未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王妃,但从渺渺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以及说书人口中那些经过加工却依旧能窥见其风采的故事里,她在心中早已勾勒出一个模糊却光芒万丈的形象——聪明,强大,善良,敢于打破常规……那该是一个多么好、多么厉害的人啊!
这么好的人儿,怎么就……死了呢?
一股莫名的、为陌生人的逝去而感到的难过,悄悄攥住了林浅浅的心。她看着云岫方才消失的那扇厢房门,仿佛能透过门板,感受到里面那位姐姐正在独自承受着何等巨大的悲伤。
这一刻,她忽然对那个清冷疏离的云岫姐姐,生不出任何探究或打扰的心思,只剩下一种笨拙的、想要保持距离的尊重和一点点……同病相怜?虽然她失去的是未曾谋面的偶像,而云岫失去的是至亲的姐姐。
“渺渺,”林浅浅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难得的低落,“我们……我们这几天先别去打扰云岫姐姐了吧?她看起来……需要一个人静静。”
白渺渺有些惊讶地看了林浅浅一眼,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更深的怜爱。她的浅浅,心思远比外表呈现的要柔软和体贴得多。
“好。”白渺渺握住她的手,轻轻点头,“我们先把精力放在跟陈老学习上。云岫姐姐若需要帮助,我们再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