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听著杜楚客的剖析,越想越觉得有理,心中的烦躁和愤怒渐渐被一种阴冷的算计所取代。
“好!”李泰脸上已恢復了平日的雍容,只是眼底深处寒光闪烁。
“就依先生之言。你即刻去安排,务必隱秘,先从与我们有旧,且与山东世家关联最深的几位御史、给事中那里入手。”
“本王倒要看看,我那好大哥,还能在山东逍遥多久!”
山东,兗州。
午后的阳光带著几分毒辣,炙烤著刚刚经歷劫难的大地。
官道旁的田野里,依稀能看到新补种的、稀疏矮小的秋粮苗子,在焦土中顽强地透出些许绿意。
更多的田亩则依旧裸露著,残留著蝗群过境后的狼藉。
李承乾与李逸尘一前一后,漫步在田埂之上。
侍卫们远远跟在后面,保持著一段既能隨时护卫、又不打扰两人谈话的距离。
李承乾的右脚依旧有些不便,行走在略显坎坷的田埂上,身形难免微微晃动,但他拒绝了內侍的搀扶,坚持自己走著。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眼神中已没有了初来时的震惊与无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沉静,以及更深沉的思虑。
他走到一棵枝叶还算茂盛的大槐树下,树荫投下一片难得的清凉。
“先生,在此歇息片刻吧。”
李承乾用衣袖擦了擦汗,率先在树荫下的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上坐了下来。
李逸尘依言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下,目光同样投向远方那片荒芜与新生交织的田野。
蝉鸣聒噪,更显得四周空旷寂静。
沉默了片刻,李承乾缓缓开口,声音带著一丝疲惫,却又充满了求知慾。
“先生,”
他转过头,看向李逸尘。
“此次山东之行,学生亲身与这些世家大族周旋,甚至亲手斩断了他们在临沂、兗州的几根爪牙……”
“事后回想,虽觉其势大根深,盘根错节,但……似乎也並非如学生往日所想的那般,不可动摇,不可战胜。”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整理著纷乱的思绪。
“在长安时,常听人言,得世家者得天下,失世家者失天下。”
“学生也曾以为,欲坐稳这储位,非得获取山东、关陇这些高门大族的支持不可。他们掌握著土地、人口、话语权,仿佛一念之间,便可定鼎乾坤。”
“可如今亲眼所见,亲手所为……他们也会恐惧,也会退缩,也会为了自保而断尾求生。”
“学生此番雷霆手段,他们除了暗中使绊子,明面上,不也照样得低头,献粮,交出替罪羊羔么?”
他的语气中,带著一股经过实战洗礼后產生的、对旧有认知的质疑和重新评估的衝动。
“学生心中有一惑,积存已久,望先生解惑。”
李承乾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这些世家大族,若说其真有翻云覆雨之能,为何在前朝,他们看似拥护大隋,最终却……却坐视,甚至助推了前隋的覆亡?”
他顿了顿,字句清晰地拋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前隋二世而亡,史书多归咎於煬帝穷兵黷武,滥用民力,以致天下皆反。”
“然学生细思,若无那些掌握地方、拥有私兵部曲的世家大族默许甚至暗中推动,那些缺少兵甲、缺乏组织的寻常百姓,纵然活不下去,揭竿而起,又岂能如此迅速地燎原天下,最终顛覆一个庞大的帝国?”